姜越绕过裴钧,接过那布包挥退侍卫,也不说话,转身就往司部后院的耳厢去了。
裴钧无奈,远远跟在他后面,遥见他进了厢房就关门上了栓,不免也没了脾气,只好晕乎着脑袋坐在廊中阑干上,抱臂靠着廊柱,静静歇口气,等着他出来。
耳厢内传来些微的水声,过了会儿,房门吱呀一响,叫裴钧连忙扭头看去——只见姜越羽冠束发,推门而出,换上了一身穿丝蓝锦长袍,系着墨银暗花披风,抚平袖褶踏出门槛儿时,袍摆还露出双勾银线的兽面黑靴,竟是从头到脚都改换一新了,眼见再没有了方才军甲戎装的干练和落拓,又变回了平日里威仪端方的晋王爷。
裴钧暗暗咂舌,心道这人还真是个洁癖,竟等不及回府就要把衣裳给换了,而那厢姜越见他还等在此处,愣了愣,却也只脚步一停,下刻就收回目光,继续动身往外走去。
裴钧望向他背影,低低闷叫一声:“姜越啊。”
前面姜越人影一顿,因了这一声中的丝丝醉意,终于还是回了头。
只见日暮斜晖裁檐照入,暖色浸润着檐下人一双秀挺的长眉,将其一容轮廓耀得沉静而深邃,而明暗错落中,那人眉头正因疲惫和酒气而淡锁着,惯来上扬的眼梢也失了平日的尾弧,此时只将身子软靠着廊柱,喑哑开口道:
“……姜越,我走不动了,你送我回府好不好?”
姜越冷笑一声:“你喝酒的时候,怎就不怕走不动了?”
裴钧抬手抱着廊柱,瘪嘴低眉道:“又不是我要喝的,是蔡飏非要拉着我灌酒,我有什么办法呀?”
姜越听言一顿,面上冷意稍稍一缓,垂眼再看了他一会儿,“……你从禁苑走过来的?”
裴钧吸了吸鼻子,轻轻点头,“杂役守在宫门口,说有拆楼的急文等着要签,害我饭都没吃就过来了……”说着还将脸埋进抱柱的手臂里,抽息一声,就像要哭了似的,“我跟王爷说的都是真话,王爷却觉着是无关——”
“你好好说话。”姜越清斥一声打断他唱戏,脚下已走来一步,“你家里何时来人?”
裴钧余光瞥见他过来了,赶紧就听话地再坐好,摇头老实道:“还没叫家里来人……原是要和师兄去吃饭的,想着到地方再说呢。”
他这可怜虽是装出来的,可说出口的话倒也没一句是假的,叫姜越半信半疑审视他一会儿,虽有不甘,却也没有立时就拂袖走开。
过了会儿,他听姜越淡淡叹了口气,终究还是道:
“罢了。我送你回去。”
裴钧心里即刻一喜,连连道谢,却还记得强自按捺着,依旧软在阑干上,只试探地向姜越抬了抬手道:“劳烦王爷……搭把手?”
姜越似乎有些抗拒地盯着他指尖看了一会儿,片刻后才慢慢扶过来,岂知刚兜着裴钧胳臂一用力,裴钧就身轻如燕地吊到他肩上哎哎难受道:“头昏,头昏……”
姜越不禁侧目睇向他,冷静地一启薄唇:“再装。”
裴钧连忙收声,这时扭头看向姜越,见姜越动了鼻尖、眉心一皱,便心知这人定是嫌弃他一身酸味儿,于是赶紧凑去姜越耳边轻轻道:“你看,我这关了十来日,里面也没热水,一屋又都是男——”
姜越顿时一个眼风扫过去。
裴钧瞬间消音,只将吊着他肩头的手又收紧了些,抿唇眨眼向他摇摇头,表示保证不说话了。
姜越这才收回目光,低眉考虑了一下,略有踟蹰地抬起手,慢慢扶在了裴钧的后腰上,只当是看不见裴钧一脸诡计得逞的偷笑,把人往外带到了晋王府才来的马车边上,头疼地嘱咐侍卫把他背上去,“裴大人喝醉了,先送他回忠义侯府。”
说罢他自己也上了车,坐下后移目看了眼右手边瘫坐的裴钧,略有恼意地吩咐外边:“走罢。”
于是马车便哒哒动了。这时裴钧瞥眼看见姜越左手边放着个红绡缠起的大木匣子,出声问他:“你这是去哪儿?吃喜宴?”
姜越垂眸没有看他,简短道:“张三今日成婚,我特意赶回来赴宴。”
裴钧听了一愣,细想之前冬狩时就听闻张三婚期将近,却也说是三月里做宴,何以忽而提前了,又恰赶在今日?
转念一寻思,他才悟道:想来张家做宴是绝不会请他去的,可他又是礼部的尚书,若放在平日,就不可能看不见张家办宴的报备——这若是知道了人家做宴,人家又不来帖请他,不仅双方彼此尴尬不说,传到朝中也是叫两边儿都难看的——毕竟至今为止,京中还没有哪一个官家办宴,会不请礼部尚书,而门生即便出任,不出席师门宴饮也说不过去。
所以,张家秉着朝中官员办宴需提前十日申报礼部的规矩,便在裴钧被关入禁苑后,才将报单交给了礼部,那么单子由礼部下属代为批复了,就约同于广而告之了,虽然裴钧本人根本不知有宴,但宴却又在今日,恰是他出了禁、能够去赴宴的时候,这么一来,他若不赴宴,就不再是张家的过错,人家说起来,反倒只会怪他裴钧不认师门了。
想通了这层,他心底哂笑一声,只道这张岭为了门风清净,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下一刻,他意动间看向姜越,忽而问道:“你还没去过张家吧?”
姜越清淡答道:“嗯。今日还是第一回造访,故也给张大人备了薄礼。”
裴钧听了微微一笑,眯眼看着他:“你倒很周全,只是他可不会领情。”
姜越疑惑地挑眉看来,却见裴钧突然起身撩开了车帘,冲车夫道:“劳驾,不必去忠义侯府了。”
姜越一怔,下刻在帘外车夫收缰勒马的长吁声中,听裴钧含笑再道:“本院陪晋王爷一同去趟张府,这便起行罢。”
裴钧说完便悠哉坐回来,引姜越盯着他身上衣服问:“……你就这么去?”
裴钧听言,闲闲拾袖一闻,自己也皱起眉头,却更自然道:“就这么去。”
姜越见他如此,摇头一叹:“你若为同张家赌气,大可不要走这趟。”
裴钧弯起眼梢来脉脉看向他,笑道:“赌气还不如睡大觉呢,我可犯不着,这不是陪你么。”
姜越在他这笑意和注视下只觉脸上腾起些热气,心道这人从来是个满嘴开花的德性,便也不愿深想自陷,过一会儿,只解下自己的香囊扔去他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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