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时感到怀中人全身绷紧了,耳畔也传来姜越的气息声:“……裴钧,放开。萧临会听见。”
裴钧却更把他抱紧道:“那就让他听。”
姜越和他说不通,抬起手就推在他胸口,可还未用力,却觉裴钧愈发锁紧了双臂,将他死死固在怀中,呼吸间还偏头吻过他耳垂,低声道:
“姜越,你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这一言尾音似叹似颤,似符咒般,叫姜越立时凝起眉来,不再动作。他正被裴钧左手搂着后颈摁在肩头,后背也被裴钧右臂牢牢圈住,此时推在裴钧胸口的手还僵着,过了片刻,才想起要把手放下来——可二人紧贴着,他放下来又不知放哪儿了。
这时他听见耳边隐忍似的沉息,眸中不由一痛,终于是万分生涩地将手绕去裴钧后背,想了想,先轻轻拍了一下裴钧后肩,然后又小心地再拍了一下。
“……裴钧,你……哭了?”
裴钧气息一滞,埋头在他颈间蹭了蹭,低笑声透着布料传来:“怎么可能。你把我想成什么了?”
姜越拍他后背的手一时止了,面露些许懊恼,抿唇捏起拳头来,似乎不知该不该继续拍拂下去。
这时,裴钧渐渐放开他,却在他刚松下一口气时,忽而再度勾住他腿弯一拉,圈着他后腰的手也一收,蓦地便把人拉坐到自己膝上来。在姜越下意识要赶紧起身时,裴钧又紧紧按住他腰间,仰头凑近他鼻尖,轻声再问了一遍:“姜越,你把我想成什么了?”
姜越气息微乱地低头与他对视,良久,才吐出一个字:“……人。”
“什么人?”裴钧问。
姜越本是见他低落才出言安慰,谁知心软却被这贼人欺,欺负了还更得寸进尺,这时折腾得耳朵都红了,便再不愿说话,只沉息将他推开些。
可裴钧却不依不饶轻啄着他下颌再贴过去,继续诱哄:“到底是什么人?嗯?姜越,你说说呀,我想听。”
姜越见他大有不得答案便绝不撒手的架势,躲之不过,只好轻叹一声,蚊吟般动了动唇。
可檐外却恰在此时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盖过姜越出口的音色。裴钧一时没能听清,待急急凑耳去姜越唇边再问,终于听见姜越清晰而低回的声音,无奈却安定地再说了一遍:
“心上人。”
裴钧未料真能从姜越口中逼出句实话来,此时听言,整个人都一震,一时竟觉檐外春雨就似已尽数打在他身上、润入他心间,刹那涤去万般尘土,余下的都是清净。
他抬手捧住姜越双颊,仰头与他相吻,唇舌辗转间轻柔流连片刻,才与他渐分,抵着他鼻尖问:“那你怎么不给心上人写信?心上人等你好几天了。”
姜越平复一时方道:“……近日忙。皇族春祭要起了。”
裴钧揪着他前襟再亲了他唇角一下,抬眼看入他眸中问:“那你到底想好没有?”
姜越垂头与他四目相接,脸上微红未褪,可少时落手握住他尚未回温的指尖,蹙眉深思片刻,却简短而笃定道:“快了。”
姜越带着他手指放开,从他膝上起身退坐回椅中,不再说此事,转而低声问他:“李存志一案,你看有多少胜算?”
裴钧低头看向姜越的指节,反手摩挲着他掌中、指腹的青茧,徐徐叹了声:“若我早前不存偏见,没将李存志也当作那南地巨贪之一,兴许早在刚知晓李偲之事何为时,就该猜出他是被冤枉的。那时若能早早应对,赢面必然更大,可我原本有机会——甚至有不止一次机会去探明此事,却还是因为无意关心,就只将李存志当作个想要保下混账儿子的昏官了,不查不问,便以为他的‘为民请愿’不过是沽名钓誉而已,也随意将此事当作个历练,让老曹带着钱海清去做了。哪知道……”
他目光望向姜越身旁桌上的血书:“哪知道他这背后当真是笔笔血冤哪。”说到这儿他讽刺笑了笑,“我常笑他人说我昏、说我奸,总赖世人不解我意,为此还曾负气、还曾不甘,可此事若在李存志看来,在这些冤民看来……我又何尝不真是为着私心,才随手用用他们的苦楚呢?”
姜越拍拍他手背,劝道:“裴钧,你是人,不是神。如今这天下乌鸦一般黑,千里之外谁是忠良,你又凭什么断定?此事因你起意去查,已让李存志终有机会进京鸣冤,这算个机会。眼下我们该想的,是下一步怎么帮他。”
裴钧摇头:“难了。眼下加上缉盐司的事儿,我已捅了蔡家两刀子了,这南地冤案的一盆污水又泼去了蔡飏他老丈人头上,连蔡飏都憋不住想弄死我,更别提唐家。蔡太师也绝不会再善罢甘休——我看接着危险的还不光是李存志。别忘了,蔡太师最爱使的兵法便是‘围魏救赵’,之后怕是要先把我给撂下再说。”
“不错。”姜越点点头,神色再度凝重起来,“你姐姐的案子未决,始终都是挂在你头上的一把刀,眼下李存志又入京了,蔡家必要发难,如此你府中怕也难有安稳。今夜我便调些人马去你府上护卫,往后你也一定要万事小心,更要顾好煊儿。”
“你自己也要当心。”裴钧忽而想起早间地底出水之事,双眉紧皱,“今日你签拆的西城旧楼下冒水了,你也知道——那儿从前可没什么地水。”说着见姜越要开口,他抬手安抚道:“不必担心。眼下除了宋毅,尚无人知道这楼是你签拆的,倘若之后朝中问起,我也会一力担下。这四境不平的节骨眼儿上,绝不能让蔡家再拿你‘反贼’之说做文章,不然这京城里头闹起来,姜湛还不知要怎么打杀你,我们的事儿未免就太多了。”
“……此事应只是个巧合罢了。”姜越看向他,“你竟当这是命数之说?”
“姜越,你信我,这一预兆绝没有那么简单。”裴钧严正看向他,仔细叮嘱,“自古水之忽来,而起于阴者,不是主天下之变,便是预兆大凶,甚或两者皆存。近日你万莫独行,万莫涉险,不然前一桩刺杀之事还没查完,新的怕又来了。”
姜越见他言语恳切,便也应下,这时却忽然想起:“可是,那楼本不该是我,而应是你——”
“这我也想到了。”裴钧打断他,歉然与他相视,“故而此兆,也不知是你此世命中本就带着,还是根本被我拖累才有……如若这大变大凶只是我的,与你无关,也确实更说得过去。毕竟眼下看来,处于险境的人,确凿是我才对。”
“你别怕。”姜越沉声安慰他,“此番若是你的劫难,我定与你一同应对,绝不会留你一个人。”
这话叫裴钧哑然笑了,深深看着他道:“姜越,这普天之下都当我是佞幸权臣,或以为我能人所不能,怎么就唯独你,竟能把我当个小犊子护着——你就不怕我是个灾星哪?”
“什么灾星,不许胡说。”姜越的口吻立时严肃。
裴钧笑:“好好好,我不说了。眼下蔡家、张家才是灾星,咱们先想想怎么对付他们罢。”
姜越应言一思索,缓缓道:“如若蔡延期图围魏救赵,那怕是今科阅卷就不会要你好过。我记得去年底上,御史台曾来京兆寻你问事,怕是已有人盯上了你,你可知他们是盯上了何事?”
裴钧道:“他们查的不是京兆,而是礼部,极可能是想让我染上舞弊的案子,从而一举将我拉倒。蔡家怕是想搭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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