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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延冷冷道:“张三带给大理寺的刺客,经仵作验出,已死了整整四月了,腔子里灌的都是猪血。死人不可能跳起来杀人,张三交了那尸首,为的只是把你大哥年前行刺晋王未成之事给抖落出来。那时候我就怪道,晋王击杀了刺客却怎从未发难,现在想来,他定是那时就想好要日后算账了,如今就并不怕仵作验出这刺客是早就死的。咱们若说这刺客死于年前,那便是认了这刺客是彼案之凶,到头来更是坐实了谋刺皇亲之罪,无论如何都是个死局。这是你大哥一着不慎,被晋王给算进局里了。”

“那大哥可怎么办?”蔡岚凝眉问他。

“怎么办!”蔡延提起此事便是震怒,“他早听我一句劝,十年前就不该逞那个能耐把戍边军余孽留下!如今这刺客一揭破,十年来他窝藏兵将、谎报当年军情的事情也会败露,如此便是神也救不得他!眼下他若想活命,必须先先返京议罪,实在不行……”

“实在不行?”蔡岚听着心惊。

蔡延叹息道:“若真到了必死的境地,便也只能由他认罪、撇清蔡家,待行刑日,再将他买出来了。”

蔡岚闻言大惊:“那便是将大哥的前程都给断了,他真会听劝么?”说到此,他忽而想起一事,目露隐忧地向蔡延道:“爹,我总觉着大哥像是要谋什么大事。”

蔡延转身皱眉看向他:“什么大事?”

蔡岚支支吾吾道:“就……刚来京城的时候,您不是老数落我么,正巧大哥来信,我就跟他……抱怨了几句。可大哥居然问我要不要不作考学了,径直去丰州给他当差,说往后定是比京官高升的。”

说到这儿他压低声儿了:“爹,人在地方上,怎么可能比京官高升呢……我看是不是大哥不爱听您那中庸之道,想在丰州划地为王了?”

“荒唐!”蔡延听了直是发怒,“他若要划地为王,那就是一路往死路上去,全不知悔改,早晚是要自作自受!”

蔡岚为难道:“可爹……姜家的天下,多少年不也真是靠咱们蔡家上下添补才不至垮掉么?大哥雄才伟略、行伍出身,这么多年了,心气也是只高不低,许是不难动这等心思,要不爹您就由着他去——”

“你懂什么!”蔡延反手一巴掌甩在他脸上,直将他打得偏过了头去,怄得心火直往头顶上窜,指着他鼻尖骂:“你们这三个不成器的狗东西!是要把你爹我气死!”

蔡岚未料父亲此举,此时已被打得懵了:“爹,我……”

“算了算了,你给我滚去睡觉!”蔡延镇下大怒来冲他一摆袖子,“今日起你便住在这里,不许再回那别院呼朋唤友了。明日一早你就来书房给我跪下,把你大哥说了什么一五一十告诉我,听见了没?”

“听……听见了。”蔡岚委屈到了极点,在父亲盛怒之下又不敢发作,眼下便只好应了是,捂脸拧着眉头,忍气吞声地随下人去拾掇安歇了。

蔡延一路望着他背影走出北院儿,心内直是叹道:真是做了孽了,老天果真苛待我蔡氏儿孙!往后若有倾覆,怕是要整个蔡氏都毁在这三个不成器的东西上面……

想到此,他闭目摇头道:“罢了,如今此局是山重水复,紧捏着死棋也不是个办法,便还是且退一步,看看姓裴的那处,可还会有转圜之地罢……”

翌日一早天光和煦,红日微风。裴钧行车接了姜越,打京西门出了城,一路向西南走动,与南城门出来的赵先生一行相会,共同往南郊别庄赶路。

春的光景快过完了,夏日的潮闷湿热愈渐临近。一行人一路背晒烈日到了庄子,眼见田地宽广、良木葱葱,四处的佃户赶牛种地撒着种子,河边有邻乡的姑娘正在浣纱。待下了车,裴钧一身布衣打头走着,姜越身穿绸衫,面上覆着张金丝银刻的面具,领着身后数人入庄安顿下来。

庄子原就是梅家帮着置办的,庄上的人便都没有见过裴钧的模样,皆以为他也同梅家一样是做生意的,就管裴钧叫了东家,又见姜越那张面具绝不是等闲之辈能有,等姜越进了庄子,便也异口同声地叫姜越公子。

由是裴钧便先请姜越往堂上坐着,说这位公子既是上宾,亦是半个主子,嘱各处下人认得他,都要听他差遣。说完他又吩咐各处,说从今日起始,庄子上的人需每日每夜报工报数,少一个都不行,若无准许绝不可擅自外出,更不许去外头说三道四,采买都由专人去做,若是发现有人违逆,必定严惩不贷。

管事的且惊且畏,连连应是,又把庄子的收成账务拿来了,恭恭敬敬交给裴钧比对。姜越见此,便先叫下人领他去梳洗换衣,谁知刚解下外衣的腰带,便听房门被人敲响。

于是他便又系上腰带,转头提声问:“谁?”

门外一时传来裴钧的笑声道:“还能有谁?我呀。”

第94章其罪五十八·耽溺(上)

姜越走去拉开了门,果真见裴钧倚在门口,还以为有什么急事,正待问,却见裴钧已看了眼他屋内陈设道:“我就知道下人一准儿把你领错屋了。来,你别住这儿了,我领你去别处。”

说罢他不由分说攥起姜越衣袖,两三步就拉人逛上回廊。

姜越莫名其妙被他拽着走,不解道:“住哪儿不是一样,何必麻烦?”

“那可真不一样。”裴钧边走边道,“虽京郊几处庄子都是梅六替我置的,但也就这一处庄子跟别处不同。”

“当初拿了地契开始修宅的时候,做工的匠人打后山脚底下凿出个冒水的窟窿,还以为把风水给凿坏了,吓得赶忙请梅六亲自来瞧。梅六一来,伸手掬了一捧那窟窿的水,竟发觉这水是热的,欢天喜地,也不管什么风水不风水了,只管赶紧给我打了个温泉池子。可打好了,他那新热劲儿也没过,干脆又修了阁楼园子把那池子围起来。围好了他也还嫌不够,非要弄上点儿君子物什,便不要钱似地把那园子里插满了竹子,统共折腾了大半年,总算弄好了,嘱我闲时常来住。可这好几年过去,我也就来看过一回,都没福气住上一晚就赶着回京去了,那园子阁楼便一直都空着。”

说着二人拐过廊角,裴钧抬手指向一处草色葱茏的洞门道:“那儿往后就是了,地方僻静,房舍都是新的,桌椅床都没人用过,干干净净,正合你住。”

转过洞门,裴钧把姜越让至身前,抬手替他拂开当头一丛烂漫的紫藤花,旋即从后拥住姜越,催他加快步子,三步并作两步把他向园中推去,很有几分献宝的意味。

此时裴钧的两手就扶在姜越后腰,而裴钧的胸膛正抵着姜越背心,姜越走在他前头,只觉一股极为实在的温热正透着这三处的薄绸不断传向自己,更随着二人步行的动作而起伏摩擦,叫他不自觉有些耳根发烫。

偏偏这时,裴钧还凑来他耳边说了句“到了”,叫姜越心神一紧抬头望去,只见草木尽处陡现一方大池,池水映了满园新绿的翠竹,似一块碧玉,走近看却清澈见底,水面氤氲着薄薄的雾气。

裴钧从后一手搂着姜越的腰,一手将临水处的高低三方石台指给他看,说那石台是供人小坐用的,中间高的那张可用作桌子。

石台后铺着路通向凉亭,凉亭被丛生的青竹环绕,连着条荫凉的长廊。姜越顺着裴钧所指抬眼看去,但见廊后的建筑已大半隐蔽在高大的竹丛里,想来便应是裴钧口中所说的阁楼。

“得了,就这儿,送你住。”裴钧领路的任务完成了,松开姜越道,“我先回前头去把账过完,给下人立立规矩,晚会儿再来叫你吃饭。”

姜越一边听他说着,一边环视四周,眼里是草木青绿,耳中是鸟雀轻鸣,不免觉出裴钧领他来此的心意,便先谢过了裴钧,问道:“我住这里,那你住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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