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寒轩。”
“不知是谁家佳人?”
寒轩这才一时慌神,自己对此间一无所知,若贸然如实以告,怕将自己暴露无疑,成为众矢之的。为今之计,当先拟一虚名,只是那厢问的急,此刻当如何编造。
他乍然想起轩上所书“迥秀”二字,答道:“‘磊磊乔松,凌风逈秀,响振虚谷’,我出自磊氏。”
“磊。”天阙笑意愈浓,“如今府里怕是要热闹了,多了一个‘磊磊睁睁,巍巍耿耿’之人。”
“公子……取笑了。”寒轩只依样改了称谓,拟其措辞谈吐,不至惹人疑忌。正凝神间,山风方过,吹动一襟幽兰翠竹,衣衫之中,寒轩玉体偶现,春色难掩。
“纵是肤如凝脂皓质呈露,也不必只一件幽兰友竹,在此纤毫毕露。”天阙似是说笑,却教寒轩大窘,方才行走之时倒不觉,此时那落于石上的双足,才更不堪凉意。
天阙见一对赤足,肤如莹玉,纤腻无匹,只浅叹一声,大步流星而来,径直抱起寒轩,走上回廊。
寒轩一时靡措,任由天阙怀中点滴温热,微御那幽谷清风。初来此间,便遇此事,寒轩不敢有分毫沉溺自失,只觉每一刻,皆是惶恐煎熬。
入得阁中,天阙直上小楼,将寒轩放于内寝榻上。此举唐突,寒轩羞赧,然其性情儒弱,便一味紧束衣衫,侧首看轩外山色,不敢看天阙眉目。
天阙行至窗前,一声急哨,不时便有一清隽少年入阁,着浅葱色衣衫,恭谨立于身前:“世子,您叫我?”
天阙转头应答:“寒轩是母家来的,今后便住在这柔柯阁,你照料着吧。”
寒轩一头雾水,未有多言。只暗忖:母家许是指自己乃天阙之母引荐。而他唤天阙世子……
未及多想,那少年却对寒轩道:“小人溪见,见过主上。”
寒轩不知应对,倒是天阙笑了声:“你倒是和母亲一样,来的神出鬼没。”言罢便起身而去,“画还未完,我先回了,你好生歇着吧。”
榻上寒轩,依旧茫然无措,侧身向内,亦不敢看溪见,只盯着窗外万木密林。忽而察觉,这座阁中遍用桃花纹饰,连绿纱之上,亦有那芳菲柔红。
“柔柯阁?”寒轩喃喃道,柔柯二字亦正是写那暖春娇蕊。
“取的是‘顾拖戏儿童,勿折吾柔柯。’”溪见出言。
“‘明年结其实,磊磊充汝家。’是妻室的痴情之语。”
“真是奇了,不愧与夫人同宗,小姐与王妃当年所言一字不差。”
寒轩听其言语,多有不堪之感,然扪心自问,人既已在此间,遇事便想寻隙退身,到底也是不甘。思虑至此,便欲多探此间究竟,终是回首,问身前少年:“你亦见过天阙的母亲?”
“是。臣下入府侍奉之时,王妃尚在府中,便是居于此处。”
忆及昨夜言语,寒轩约莫猜到几分原委,便愈发砌词道:“我竟不知当年之事,兀自扰了一段佳话,柔柯二字,确是极好。”
溪见不置可否,只自顾自道:“当年王妃与王爷结情于此,王爷便定了这‘柔柯’二字,供王妃平日起居。听府里的老人说,当年此处不过一座别院小楼,观山色之用,年久失修,连牌匾都腐坏不堪。只是有一日,王妃如天人下界,莫明地自阁中走出,于山下的迥秀轩遇见王爷。王爷发妻新丧未久,竟对王妃一见钟情,便娶入王府,立为继妃。王妃一生长居于此,更是于此诞下世子,只是……”少年一时凝语,眉目含悲,“夫人亦是于此没了踪影,杳无音讯,如此来也有七八年了。”
寒轩大体明白其中始末,便道:“王妃亦是身不由己,王妃如今安好,且托我带信于世子,你们大可放心。”
溪见转悲为喜:“小姐是王妃母家什么人呢?王妃可是在母家?”
“是呀,都是姓磊。”寒轩只可将计就计,含糊其词,“王妃许是思念世子,便遣我来……”
“这珵骥王府中,两位正妃都去的不明不白,实是……”溪见许是察觉自己失言,便转而道,“山间清寒,小姐怎只着一件外氅,我即刻去取衣衫。”
溪见做事灵巧,寒轩虽多有不惯,还是由得其替自己穿上贴身衣裤鞋袜。见溪见似非诡诈之人,便小心问道:“方才见过……世子……那王爷可在府中?”
“王爷被皇上招进京议事了,一去两月,竟还不回来。”溪见眼中黯然,“如今帝君昏聩,后宫之中又盘踞着众多世家的势力,中宫早死,领宫年迈,延贵妃独霸后宫,她父兄便在前朝兴风作浪,我们珵骥王府于宫中又无人照应,这一去怕是……”
溪见寥寥数语,寒轩便洞悉其中汹涌,心下一片瑟瑟。初闻宫中之事,大体可以清楚,唯有一点不明,便问:“领宫?”
溪见抬头,微微愕然:“您不知道领宫?”
见自己露怯,寒轩不免心虚,勉强遮掩道:“于母家时,为使家中子弟安心读书,是不许问宫中之事的。连帝王将相,亦是不过是自戏文上才略知一二。如今遣我出来,倒教人笑话了。”
听这一句,溪见面中有一抹难测的疑色,嘴上只道:“小姐言重了。这内宫之中设有领宫和密宫两司,共襄宫中繁务。密宫只管人老之事,旁的皆有赖领宫,但有一样最为要紧,就是宫中的锁钥。”
“锁钥?戍守防务,难道不是羽林之职?”
溪见此时却面有点点红潮:“此‘锁钥’非彼‘锁钥’。宫中的侍职,为防当值之时生不伦之事,下身皆要穿一枷锁,出宫轮休时便取下,而此物的锁钥便由领宫司管理。领宫统领宫中上下侍职,于宫中威权最高,又掣肘后宫,亦可言朝堂之事,可谓位高权重,若得其庇佑,众家便可心安了。”
寒轩看溪见害羞,便不再提领宫:“那所谓‘人老’之事,又是何指?”
经此一语,溪见面上浓云愈重,缄口一刻,才轻声道:“小姐……是从……那边来的吧?”
寒轩一时大惊,讷讷不能言,左手已死死按住袖中那一把小刀。
见寒轩失色,溪见温然一句:“小姐无需害怕,我近身侍奉夫人数年,许多事亦可猜得一二。与小姐明言,只为消小姐顾虑,别无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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