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如玉,尽收清潭底。昨夜淫雨刚歇,潭上一片清明。此间万籁俱静,唯高渺青天,似有风携歌而来。
见船中有一台书案,寒轩便将其搬至船头,见此两山清景,不觉文思大动。
舟尾侍女欠身摇橹,船头佳人一身天水色,纤纤素手,执一尖毫,于几案之上,字字写的娟秀。
将达之时,岸上天阙策马而来,碧蹄新压,宝驹良骐,金络青骢。白玉鞍上,天阙一身玄色,与寒轩遥遥相映。
潭上一张白绢悠然而来,落叶残花纷纷退避。绢上数行小字,随波而泛。
天阙翻身下马,一柄长剑挑起水中白绢。展卷而读,只看一阕小词——“潇风幔雨细布,轻屐薄伞暗踱。积潭有浮影,可是横塘寥雾?何慕,何慕,肯得君郎一顾。”
微生浅笑,天阙翻身上马,跃马扬鞭,一声长嘶,迎着渐近的小舟,飞奔而去。岸边水浅,天阙跃马其间,几步便到小舟之侧。
寒轩添了墨,将手中之笔递了出去。
天阙略停一刻,面中含笑,只是一把接下,调转马头,拉住寒轩广袖,下笔风雷。
“世上几得如君颜,美眄流光,一顾恍经年。怕是秋风轻唤起,何教闭目又寻见。青衣浅笑淡云天,若逢微雨,无遮更可怜。长向青丝成鬓梦,闲看梧桐谢堂前。”
书罢,天阙一把拉起寒轩,寒轩一身水色如云跳升,只翻上马背,俯身天阙身后。
天阙策马,二人踏碧水而去,天阙玄色戎装,刚劲如铁,寒轩一身轻纱水色,随风逸动,二人行于苍翠两山,静美清潭中,留得身后一片斑驳潋滟。
归得府中,天阙将寒轩送回柔柯阁,便自己回书史溪山去。
天阙走了多时,溪见提篮而归,寒轩才想起与天阙共尝新桃。见天色将晚,不时即要晚膳,便欲访天阙。
才下山间回廊,却见一人掩身向高处行去。寒轩看溪见一眼,溪见定睛细看,才道:“似是思澄平,怎的往郡主阁中去?”
寒轩不语,只默默看其沿阶登高,入了月如阁,便再无踪迹。
月如阁上,公主身边仕女泩筱见思澄平行色匆匆,亦是张皇四顾,见周遭无人,才引其入了天若书房。
天若独立殿中,凝神墙上一幅兰草。其身前书案之上,放一支步摇,乃杜宇式样。步摇之下一枚信封,早已遍布霉斑。
思澄平一眼便生异色,欠身施礼,天若回身,二人眉间皆有微云。
“我前日收拾母亲遗物,偶然发现此物,自知其中轻重,心下没有着落,还望大人为我分忧。”天若淡淡道。
思澄平凝眉,将那步摇拿起细看,又小心拆开那信笺,展信而读,奈何暗置多年,此信早已腐坏,字迹不可辨别,唯有文末可依稀看得落款,乃“麟皇二十八年”。
“此物乃上用,亦是当年式样。当日王爷落魄,王妃平日唯通草簪发,哪可得此物,想是宫中所出。”
“麟皇二十八年,当今圣上得封太子,先帝曾为其选妃。”天若略顿一顿,“麟皇三十年,珽骓王为祸地方,父王带兵征讨,得胜而归,我家王府自此发际……”
思澄言见天若神色,只愈发恭谨道:“公主似已猜得其中关窍?”
“我不过疑心,若母亲当日果真送人入宫,以为王府内应,助父亲功成,则必是宫中高位。放眼宫中,如今的延贵妃,修嫔,当日源妃,皆是世家出身,与我王府鲜有往来,如此细想,实是死路一条……”天若转而低声道,“我不过担心父王,想着如可知其是何人,互通关节,此次父王入京,亦有一重心安。”
“郡主说的有理,只是二十余年已去,当日公主亦不过五六岁,连老臣都只是一介千户,未成王爷近臣,实在不知其中究竟。且当今圣上封为太子之时,亦不过十余岁,想来选了许多幼女养于宫中。内廷诡谲,朝不保夕,年深日久,如今此人是否尚在人世亦不可知,遑论再动其用了。”
天若闻言,只微微颔首:“我不过见此物,略有心惊,才传大人一议。我心中明白,此事需从长计议,难求速成。辛苦大人来一趟。”
“公主言重了。”思澄平拱手施礼,缓步退出阁外。
泩筱自屏风后转出,看天若面色微凝,不敢轻言,只唤了句:“郡主……”
天若沉默良久,终道:“魏穰闻道可有来信?”
“不出郡主所料,魏穰闻道刚有急函到府。”
天若幽微一抹忧色,踱步出阁,迎夏夜微风,看得山间回廊上,天阙手持一物,提灯往柔柯阁去。
方才寒轩到书史溪山时,钺叔将其挡在门外,道天阙正于堂内与众将言事。寒轩无法,便放下提篮,打道回府。此时想是天阙事毕,听得通传,便要去探寒轩。
天阙到时,寒轩正提笔灯下,正绘一副工笔牡丹。见天阙来,寒轩含笑起身:“世子怎的这么晚了还过来。”
“听钺叔讲,你曾上书史溪山送果子,奈何我公务正紧,未得见你。只是尝了你摘的新桃,如何能不来致谢。”
“我见思澄平往月如阁去,以为你闲在堂中,才去叨扰,原是不巧。”寒轩嗔道:“再说举手之劳,如何敢受世子一谢。”
听寒轩所言,天阙有一瞬微微失神,又复寻常颜色:“你纵是不要,我也已带来,你便勉强收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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