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遗诏,还望娘娘谨遵。”思澄言深深拜下。
“你是劝我称帝?”
“臣妾所作,只是略尽绵薄之力,为陛下心愿得尝而已。”
“你都不恨我,不会心有不甘?我横刀夺你后位,亦多番以势压人,你竟无雪耻之心?抑或你们父女又有多出好戏,留待本宫观瞻。”寒轩失了持重,一对妙目,只死死逼入思澄言眼中。
思澄言默然良久:“臣妾私心,不敢欺瞒娘娘。于逐轻,臣妾有愧,于陛下,臣妾亦有愧。于陛下,臣妾只可尽忠,于逐轻,臣妾亦要保其一生安泰。而臣妾自己,早不算什么了,到底臣妾所愿,已是再不可得。”
思澄言抬起头,直直看向寒轩眼中,“不知娘娘可否此般爱过一个人,正因永世不可得,而更加赴汤蹈火。或许得到时,便了无兴味。”
思澄言此句深深击中寒轩,任安之的脸孔清晰地浮于脑海之中。确如此,正因永不可得,才更义无反顾。而年月愈久,那爱慕便愈发浓醇。经年已过,时过境迁,自己却仍不可自拔。
寒轩想起了那个梦,想起了唯一一次的“得到”,那一句“在最初选定我的地方等你回来”。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思澄言低头苦笑道:“我入宫多年无有所出,父亲亦是风烛残年,我思澄一族于权谋勾斗上早已一败涂地。娘娘不信臣妾,大可防患于未然,三尺白绫臣妾自己早已备下,就当是殉了先帝,这也正是青史之上,臣妾最中意的了断。”
寒轩已无意再听思澄言苦笑。此刻脑中只有那些得到与否的争辩,与那个人,留在十六岁夏天的面孔。
“娘娘。”思澄言扬声一句,惊醒了寒轩。寒轩这才觉察,自己已行至门边。
“你再将息几日。”寒轩正色道,“外头正乱,鸿雁传书实是不必再作,平添许多烦恼。等事态平息,本宫会着人送你归家省亲一趟。”
走出朝露殿,看那殿门又嘶叫着合上。
看门外是一片溢彩朝阳。
第30章安之
朝露殿外,一片春和景明,霁月光风。满宫嫩阴绿树,桃李初红破。
寒轩回首这一座冷苑,虽是春日里,却不改满目萧条。
思澄言方才所言,尚萦绕寒轩耳畔,久久难散。天阙刚去,自己便心潮大动,寒轩亦心生愧怍,故而未回溢寒宫,而是匆匆向灵堂去,只盼于天阙灵前,可得稍定心神。
灵堂之中,白幔重重,青灯万盏。寒轩默然敬香,轻拂棺盖,一时怅然若失。
追忆往昔,一路走来,与天阙所谓恩爱情浓,不过是二人顺水推舟,互成辅就,得偿外人眼中的美满罢了。那国仇家恨,权谋捭阖,乃至尊卑相距,更是逼得寒轩无可多求。在那边的日子,多年来辗转多少寡义寒凉中,寒轩明白,天阙在时,那许多承欢相好,多因自己于天阙尚有他用,他二人,不过最是寻常夫妻罢了。
而此生所遇之人千千万万,唯安之一人,才让他明白何谓钟爱,何谓情真。
低眉间,看那棺上描金纹饰,心头暗叹:有多少夫妻,只似这漫天漫地的错彩镂金,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罢了。
寒轩垂首失神,于灵堂徘徊良久,听得钟鼓声声,终是作罢,向溢寒宫去。
斜阳夕照,溢寒宫中一片绯红之色。重重幔帐,锦绣繁丽,寒轩环视殿中,疏光下,那器奁陈设,皆是旧时情状,心中一时哀起:物是人非,天阙是真的走了。
忽而,寒轩眼中有了异样,当即厉声责问道。“寝殿中,何时放过素瓷?”
众人只应声而跪。寒轩大步行至西窗下,立于欹案前。
案上一只素瓷洗笔,缸内一汪碧水,翡翠之色。缸沿倚着一朵八宝景天,于夕阳下,紫得清浅。
“并非宫中用具。”枝雨上前细看,又转而诘问跪了一地的宫人,“何人为之?”
见无人答话,便再问:“何时发觉有此物?”
“西寝向来只有大人一人打点,下人们都不敢出入。”一宫人答道。
枝雨一时语塞,转而向寒轩:“娘娘,或宫内暗藏爪牙,或宫禁不足以保得万全,任其一者,都不容小觑。娘娘看是否宣将军入宫?”
寒轩未有答话,窗棂之上的福寿绵长,正斑驳打在寒轩一身水色上。他看向那一潭碧色,喃喃而语:“照绿池而娇多。”
那是《秋千赋》。
寒轩拿起那一支景天。“丹房记景天。”景天,并不单指手中一柄紫蕊,更是那飞扑熠燿。
夕阳在一瞬间让寒轩暖及全身。纵是此时已经千头万绪压身,他亦感到自己如飞仙腾云,难以自已。
不想前路一片血色之时,能有此刻如此的惊喜与慰藉。寒轩不断在心中渴求,这不是自己的牵强附会。
他似乎看到那一方小小的园圃,那一只锦盒,那盘小小的青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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