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轩抓起思澄言一双枯瘦手,温然道:“我走后,欣翮便要托付于你了。”
“陛……下……”思澄言喉中嘶哑,勉强才吐出两个字。
“朕已留有秘旨,来日朕驾鹤西游,欣翮即位,当由你矜育抚养,辅佐襄助。待幼子成年,你则可立为太后,得一善终。”
听得此语,思澄言再难出一言,只孤自垂泪。
“事已至此,你我同是命途多舛之人,我对你,亦不算薄待了。”
言罢,寒轩向殿外行去。方到殿门处,回首看榻上思澄言,轻绡微垂中,唯剩一捧瘦骨,两行清泪,似将那一生愁苦艰难,无声道来。
寒轩毅然回头,不忍再看。
出了朝露殿,寒轩复传轿辇,向华容殿去。
到那华容殿中,寒轩同是屏退众人,独入深院。
这几日宫中大变,梁勋身死,思澄言亦是死里逃生,一时多有风声鹤唳之势。满宫宫人守于前院,满心惴惴,静候内院动静。
宫人倚门窥伺,不多时,终是见寒轩一人出来。
寒轩立于院内,对满院宫人厉声道:“景妃磊氏,身染顽疾,已药石无灵,撒手人寰。追封贵妃,封号加为景懿。”
众人闻言,一时惊恐万状,却无人敢出一语,院中静得出奇。
“贵妃身患疫病,恐为祸宫中,这华容殿即刻封宫,再不准一人擅入!”
见寒轩赫斯之威,众人虽心有龃龉,亦只得依从。
倒是溪见见此,心中猜到几分,眼眶便泛了红潮。
寒轩一应安排雷厉风行,未稍有迟疑。去过了朝露殿与华容殿,立时便要向澄翠宫去。
其坐于辇上,冷言对溪见道:“此事断不可为将军知晓,若他贸然入宫,只怕更是谁都救不了。来日幼帝登位,可令大将军监国,却切不可容公主回朝。纵公主无心相争,朝中亦自有弄臣,要兴风作浪。”
见四近无人,溪见声带哭腔,悠悠唤了句:“陛下。”
寒轩回首,看得溪见面中神色,会心一笑道:“你跟了我数年,一路尽忠竭力,朕心中感慰不已。来日青黄翻覆,你若有心,可离宫自去,寻一逍遥所在,无需再留于这是非之地,久做惊弓之鸟。”
溪见不敢抬头,只低声啜泣,暗拭红泪。
“若你愿意,我只将那柔柯阁,赏给你了。”
眼前便是澄翠宫,秋高气爽,天色澄清。寒轩下轿,看这晴空丽日,柔云舒卷,只面带春熙,拍拍溪见肩头道:“命途跌宕,本无关悲喜,皆是人生。你不必难过。”
澄翠宫中,安之正览卷窗前。一抹秋阳斜照,安之面如冠玉,临风窗下,还似当年一般:气定神闲,长身玉立,如劲松翠竹,观之生宜。
寒轩一时看痴,想十六岁那年,少年负手吟诗,月中对语,高谈幽赏,博古论今,是何等清白畅意。经年已过,寒轩一意孤行如此,早覆水难收。少年心上,想是恨意深种,二人之间,再也只有相对无语了。
自始至终,不论何时何地,安之终是不可得之人。而寒轩自知,如此强求,不过是将二人一点相惜尽数毁尽,再无来日可言,他此生,只可沉湎旧事,聊以□□罢了。
寒轩心中暗笑,哪还有什么残生,命终之时,能再见这少年清影,算是心满意足了。
静伫良久,寒轩出声入殿。溪见留于门外,却是由六名羽林随寒轩入内,有一人手中持一只瓷瓶,安之看一眼便觉不好。
寒轩无可多话,只微微抬手,身后宫人便自两旁架住安之,纵安之奋力挣扎,亦动弹不得。
“你又要干什么!”安之勃然大怒,大喝一声。
多日以来,安之所出怨怼之语不少,可每听一次,每见其面中怒色,心中便如被人揪了一把。
然纵内中五味杂陈,寒轩还是幽幽一句:“你我的事,总要了的。”
言罢,便微微侧首,有宫人一把掐住安之喉咙,将那碗汤药,直直灌入安之口中。安之挣扎之中,汤药洒了大半。可虽如此,安之还是渐渐失了戾气,青筋平复,双目微垂,昏睡过去。
宫人见此,合力将安之抬于榻上,静立一侧,等候差遣。
寒轩一抹苦笑,轻声道:“你们都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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