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茫然和疲惫中,杜君棠忽然悲观地想,如果七年前,他死掉了呢。
江帆修长的手扶在方向盘上,杜君棠的目光就停在那里,他看着江帆修剪得整齐的指甲,觉得很可爱。
那双漂亮的手上有许多旧伤留下的痕迹,昭示着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他的学长学会打架了。杜君棠的回忆停在了江帆怒气冲冲挡在他身前,威胁杜夏可的那一天。原来是这样的。他一边这样想,一边又忍不住兴奋,他的阿拉斯加回来了,真的回到了他的身边。
七年,一千三百多公里,江帆摆脱了一切桎梏,只留下脖子上的那根破项圈,顺着根本就不存在的镣铐锁链,真的找来了。
可是如果,如果他没能在那次事故中活下来,江帆该怎么办?
杜君棠忽然觉得自己很蛮横,他希望他的学长,一直一直惦着他。那双勇敢漂亮、闪闪发光的眼睛,只放得下他。江帆所有的思念和爱意,都应该只属于他。
杜君棠心动到隐隐作痛,他靠在座椅上,闷闷地呼吸,目光看向江帆,他知道江帆察觉了。江帆在他的注视下,不自然地抿了抿唇。
空气极缓慢地流动着,耳朵听见心跳,又或是行车时发出的杂乱的声响。
杜君棠催促自己。
说啊,告诉他啊,你知道一切了,他完蛋了,他的下半辈子、他的未来,都得是你的。
杜君棠被朦胧的悲观笼罩着,他想,他告诉了江帆,他坐牢、他死掉,江帆一定会陪他一起。江帆是全世界最笨的狗。
他希望吗?或许吧。但是这一切并不必要。
杜君棠觉得眼前可笑的选择与过去浅浅重叠在了一起,他不是有意辜负他心中所爱,可他好像总在做这样的事。
道路尽头是两排亮起的路灯,通向很远的地方。杜君棠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江帆的手背,他叫他,“江帆。”
“嗯?”江帆扬起脸,语调上扬。路灯的光隔着玻璃晃进他眼里,柔柔的亮。
杜君棠的嗓音压得很低,他说:“辛苦了。”
江帆摇了摇头,短暂沉默后,忽然开口。他的口吻让杜君棠想起十几岁的男孩儿,“会好起来的。”
杜君棠喉结微动,淡淡地问:“如果不会呢?”
江帆似乎被问住了,在片刻思考后,他给出答案,“那就不会吧。”在那片柔柔的亮光里,江帆的唇角忽然很温柔地上扬,露出那颗小小的虎牙,“我会一直陪着您,主人。”
杜君棠闻言一怔,他迅速地别开脸,看向窗外,在疯狂的心跳里,他暗暗地骂。
笨狗。
临到家,在车里的灯亮起之前,杜君棠从储物格里取走了那个小小的盒子。
车停稳后,杜君棠开门下车。他将步子放得很慢,回头看时,发现江帆在拔车钥匙之前,将那枝玫瑰拿了起来。
杜君棠的心像被这个细微的动作给刺痛了,他很慢地呼吸,不由痛恨起自己来。他一手藏着礼物盒,另只手忽然拽住了江帆的手腕。
他带他穿过花园,停下时,旁边是那丛玫瑰。刚入冬时,它们基本就落光了,此时还能发枝、能昂起头的寥寥无几。江帆忽然就生出疑惑,那枝品相尚可的玫瑰,杜君棠究竟是怎么挑出来的。
或许并不是临时起意。
江帆自顾自地想着,杜君棠拉着他,他心跳加速地握着那枝萎靡不振的玫瑰,终于感到每一缕思绪都格外轻盈。
“主人。”在夜色里,江帆很小声地叫他。
夜凉如水。
杜君棠带着已然超负荷的大脑,咂摸着这个词。如果可以,他倒希望这水能浸润他满目萧然的花园。
“太迟了。”杜君棠哑着嗓子说,他说得很轻,又让人听出来一点狼狈。
江帆不明所以,以为对方说的是薛炎尸检一事,没等他出言安慰,杜君棠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手忽的松开,抚上了他的脖颈。
“冬天总是来得这么快,我又等不到春天。”
他问他,无可奈何又心有不甘地问他,“江帆,我该怎么办?”
杜君棠轻轻抱住了江帆,说话时潮热的气息呼在江帆发凉的耳廓,让他忍不住在主人的怀里小幅度地打哆嗦。
那一刹,他哆嗦着,感到头皮发麻,一股电流从后脑勺直奔脚跟,令他动弹不得。
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与熟悉的面庞、熟悉的语气、熟悉的动作不同,那就是一种很纯粹的感觉,一种柔和的、又攻势凶猛的力量。让江帆想到,神落下一滴眼泪,化成瓢泼大雨,亲吻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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