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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他们不仅第一时间联络了警方,顺道还联络了媒体。

“非法人体试验”的老梗被人们抛诸脑后,薛炎之死变得疑云重重,大众开始重新审视整件事的经过,部分案情细节被坊间传得神乎其神,越走越偏,不过主流上,最终的总结无非有二:倘或薛炎是因自身病症恶化而死,那这极有可能是一场对中心医院的栽赃嫁祸;倘或薛炎如其家属曾经所说,确有医治生还的可能,那这就是一场不折不扣的谋杀。

评论者们无不唏嘘,无论哪种结果,拿了好处的薛炎家属一定都做了帮凶。

这可比事件刚爆出时那些玄幻的说法真实多了。

局子里,柏丞和归海庭的加班来得猝不及防。原本晚上都准备好去荒郊玩露出拍点小视频了,结果他们一听是什么事儿,顿时也没了抱怨。大家一个圈子,如今也称得上好友,好友清白,自然是能帮则帮。之前那边选私下调解,他们不好再插手,没帮上什么忙,这回案子又落到他们手里,那非卯着劲儿往下查不可。

他们将要离开医院时,杜远衡正坐在主位,低头用眼镜布擦镜片,动作很慢,听见杜君棠客套地辞别,他没抬头,专心做着手上的事儿,嗓音浑厚,语调又很平,叫人听不出情绪,“要收拾就赶快收拾,别再生事端,把医院整得跟大剧院似的。”

杜君棠听明白什么意思了,朝杜老爷子点点头,带着自己的人往外走。

丛阳和屠越回公司接着上班。杜君棠带着江帆回家,他想重新再看看樊沛那台电脑里的东西。

消息发酵在大家刷手机的晚间高峰期。警方的动作也格外迅速。樊沛的麻烦来得很快,他藏在舆论后面,可压在他身上的麻烦比舆论的威胁更可怕。

五院的高层最先联系他,紧接着是药监局给他质检报告盖章的,还有他的合伙人。

或许十几个小时后,警察也会来。

烟灰缸里攒了一大把烟屁股,樊沛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得不正常,焦虑使他产生强烈的呕吐欲,他手指有些抖,把手机屏幕上的消息划掉了。林秘书关切他,为他递来一杯白开水。他以为自己会突然爆发,可是没有,他竟然还能默默劝自己冷静。

“这些年辛苦了,”樊沛沉着嗓子,原本根本没想说这话,可他却被那杯水扰乱了,“你尽快办离职吧。”其实如果真查到他头上,知情最多、协助最多的林屈根本也逃不了,可他只想着,现在能离远点就离远点。

林屈摇头,又上前两步,鞋跟踩在地上发出响,她说,“不是这些年,是六年。”

樊沛愣了,却没有再继续坚持。他端起那杯水喝了一口,润润干渴的喉咙,靠在椅背上逼迫自己思考。

这批靶向药投入市场的事不会、也不能被揭发。这是他着手做这件事时最坚定的想法。可樊沛没想到,江帆是变数。他所信任的这位曾经的特助,会在某个重逢故人的夜晚,偷走他的电脑,让他承受大半年的恐慌和危机感。他布局筹谋,而这一切,就在此刻,在他面前,彻底崩溃坍塌。

樊沛恨透了江帆,不只恨他为自己带来的麻烦,还恨他的背叛。正如同他无法忍受一个清高自大又出身卑贱的杜二少总是走在他前面一样。他讨厌失败,讨厌落于人后,他的年轻和他的急功近利紧紧纠缠在一起,推着他向前。他从未犹豫过,从未后悔过,才走到了现在。可这些或许很快就要被毁掉了。

他甚至会回想,如果最初不是因为江帆,这条路或许根本也不会走成这样。

樊沛记得,在他找上薛炎一家时,他根本没想要薛炎死。

那次他去五院等人,请人吃饭,亲自送辛苦费,正撞见薛炎的妈要给医生下跪磕头,再求几天宽限。薛炎的癌挺严重,可那时病情尚且比较稳定,只是家里经济条件不好。

彼时樊沛心里没谱,正想布一颗子,机会撞得正好,他出钱,让薛炎一家去中心医院就诊住院。

他知道杜君棠的新药在做三期临床,还知道杜夏可和杜君棠不对付,所以他和杜夏可合作,套杜家的消息,他只想使些绊子,能让杜君棠伤了元气更好,那样杜君棠的手就更没可能往他这边伸。

杜君棠始终没什么大动作,时间长到他差点要放松警惕时,那人却忽然在某个时间点开始动手查他,他想起江帆,不知道那人在这件事中推波助澜了多少。樊沛总觉得,是江帆影响了杜君棠。

直到屠越在下游撬消息、打点人脉的动静传回樊沛这里,他彻底坐不住了。薛炎的病拖拖拉拉,要钱治,要人陪,长久的抗争让薛家人身心俱疲,他们反用樊沛要他们换医院一事跟樊沛磨叽,想樊沛用自己的关系给他们提供更好的药和更好的条件。樊沛魔怔了,他不知道自己引进的靶向药到底会不会害人,他觉得不会,那药国外的人都能用,用了也能治病,能要命到哪里去,又不是投毒。所以他给薛家人的是那批靶向药。有什么问题?包装和他们在用的药都一模一样。

再后来,薛炎死了。死的正是时候,再迟些,屠越不知道要从分销商和药厂那儿查到什么证据。药监局那盖章的老头和他说话时恨不得杀了他。是,他闹出人命了。没有巧合,不是病症的复杂性,樊沛从侥幸心理中清醒了。害死人,这不是一个两个人能扛下来的小事。樊沛没有退路,只希望能借薛炎的死对杜君棠一击致命。

可樊沛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尽管在此之前,他已经在竭尽全力地进行收线工作,停产停销,销毁库存,可已经在市场中销售流通的那批靶向药因为和现有安全靶向药包装相同,根本无法分辨了。这份铁一般的证据仍然存在。

——无法分辨。

樊沛的想法顿在这里。他忽然意识到,警方已知的,不过是薛炎曾就诊于五院及薛炎的死极有可能是人为。他提供的药是私下给的,连薛炎家属都不知道里面的成分不同,而薛炎的尸体已经被火化了,真正的死因更是无从查起。而最关键的证据无法分辨,连他自己都认不出,不说那些警察会不会发现是药的问题,就是发现了,他们又怎么能想到药盒里面的东西不一样?更何况那两种药的药效非常相近。

真正能猜疑到药上并有所行动的,只有曾看过他真正质检报告、一直派人调查他的杜君棠,和那条讨人厌的狗。

樊沛垂着头,藏起眼里前所未有的、疯狂的躁动,他不自觉地手握成拳,手心里是他在思考时拿着把玩的袖扣,他紧紧攥着,那东西硌着皮肉,他却麻木得好像感觉不到疼。

他想,只要能让杜君棠乖乖闭嘴,他就是安全的。

第66章

樊沛的笔记本电脑里,除了最初发现的那几封和国外公司往来的电子邮件,一些早年的数据,几份无关痛痒的小合同,几乎没什么有用的东西。这应该只是他在使用的其中一台电脑。最烦人的是樊沛的文件摆放习惯非常差,通常只是简单分类,还没什么条理,导致处理信息时的工作量倍增。

无所获时,杜君棠就盯着那几封电子邮件。国外那个私人邮箱发来劝诫,想来是知道这款靶向药潜在的危险的,那么这家公司对樊沛的行为究竟又了解多少呢?

杜君棠心里没谱,吩咐丛阳想办法用官方渠道联系这家国外的公司,就说想拿下这款靶向药的代理权。丛阳效率很高,工作能力完全配得上工资水平。对方消息递过来时,杜君棠和江帆正跟肖男坐小圆桌上吃饭。这些天要商量的事儿太多,闹得他俩一劲儿往外跑,不断走动斡旋,都没睡过一顿好觉。

这地儿是肖男和章昭的家,俩大S,屋子和普通家庭没啥区别。阳台边儿上的盆栽垂头丧气,墙角旮旯有盆勉强还算生机勃勃的仙人球。客厅的液晶电视落灰,茶几下面塞着一次性纸杯和没拆的袋装瓜子,茶几上面扔着两本学术刊物和一本字迹丑绝人寰的教案。不齐整,但是挺舒服。总之家是什么样,这儿就什么样。

小圆桌上摆着四菜一汤。排骨冬瓜汤,白气儿徐徐地飘,闻着特鲜。碗里的米饭也蒸得刚刚好,饭粒饱满晶莹。可桌上的人没一个有胃口。这趟名为吃饭,实为想招儿。

章昭从厨房走出来,刚洗过的湿手在腰间的围裙上胡乱揩了揩,看一桌子菜没怎么动,语气挺不高兴,“嘛呀,来一趟就奔着糟蹋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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