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老实话,展秋那性子是很糟心的。
往前林湛阳读到过段话,“非吾小天下,才高而已;非吾纵古今,时赋而已;非吾睨九州,宏观而已”,当时便拍案叫绝,这简直就是先生活生生的写照。
他不是性子傲慢瞧不起人,而是除他之外的所有人在他眼里都跟金鱼脑差不多,林湛阳算是记忆力比较发达喜欢活蹦乱跳的金鱼。你总不能要求他把金鱼看做同类。
但是,虽然整天被打击,被花式“你的愚蠢令我窒息”,对先生林湛阳还是很尊重的。
你教训我可以,反正我本来就不在乎你怎么看我,但你不能随口就无凭无据地怼我先生。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懂不懂,怼人也要讲逻辑懂不懂?
当即林湛阳就冷笑道:“政公自是才德兼备,但我先生虽是一介布衣,论才学,顶替贾时飞却无半点问题。”
“先生展秋字秋回,乃是兄长如海同科宝和六年的状元公,当年与兄长齐名。”
“什么!展秋回!秋回先生是你授业恩师!”一人脱口而出,惊得直接站起身。
……成功吸引了在场其他人的注意视线。
林湛阳却看也没看他,声音继续四平八稳:
“……高中状元后便以编修身份入翰林院,后又兼领国子监五经博士,定期为圣人讲学,月讲之时曾数度引国子监众人争抢空位……当时的太子殿下亦对他虚位以待。”
“宝和八年,先生上书自请降职入兵部任主事。”
不知有意无意,林湛阳的“降职”、“主事”这两个字咬得格外清晰,听在人耳中甚至有些尖锐刺耳:“一年后晋员外郎,半年后又因督务有功任员外。”
别看林湛阳是个温良忠厚的老好人,真惹上他,他靠直觉都能抓到你痛脚恨恨地怼上去。
贾政的脸色已经绿了。
清客们脸色也一个两个尴尬起来了。有些已经隐约记起来这位是何许人也的,恨不得立时化光消散。
直觉告诉他们,继续呆在这里有性命之忧,前方有高尬场合。
谁不知道啊,老荣国公病逝前上了道折子,按理念在荣国府过去的情分上,圣人又是个仁厚的,是完全可以让三世而降等的国公爵位加封一代的。
可老国公却只用这个默认的恩赏,换了他“自幼好读书手不释卷”的幼子贾政荫蔽取得一个工部主事之位。
这是宝和二年的事,这么多年了,这位荣国府目前最有出息的实权派,升了半级——去年升的员外郎。
而刚刚被他们各种瞧不起叹息的展秋呢。
人家是自请降等一意孤行要去兵部的。
也任主事。
“林、林少爷……”
见好就收是什么?林少爷不知道的。他只当做没听见清客的小声劝阻,声音朗朗,一段话硬是被他道出了抑扬顿挫:
“宝和十年,先生冒天下之大不韪上书请求派兵重启对西疆的提防侦察,莫因将将联姻而全心信赖,不纳。不出半月,西疆叩关。”
“先生以临时领任的侍郎身份,在半个月内组织好了粮线,上书《西疆败因十论》列举西疆此战必败之果,此后果不其然一一言中,之后与圣人君臣相得,朝堂上下一心,成功令西疆分崩离析为我□□巩固下武功之百代基业,那是,先生年且不满三十,正是宝和十四年,已官拜兵部尚书,官居一品。”
“早前便听闻政公在工部认真治学,两耳不闻窗外事……湛阳十分理解。”
“那不知道我这般说,可曾帮政公回忆起些什么?那之后我家先生任户部尚书两年内的种种辛劳,想来也不必湛阳再多加赘述了吧。”
是的了,这就是林湛阳报复起来的手法。
要么不杠,杠上了就杠个痛。
打人不打脸怎么记得疼?
处刑不公开怎么知道丢脸?
“……”
“咳,自然,展大人的功绩注定名垂青史,我等承受展大人恩泽雨露,片刻不敢忘。”一名文士道。
“也不必如此,先生说过,他不过是量力而为,在其位则谋其政,但凡心智功能健全之人,皆能做到他的地步。”
又一刀。
“先生对我是的确纵容溺爱的,总说我是个沉香木的脑袋,丢进水里都能直接沉到底,本也就指望不上能出将入相……勉强别堕了兄长祖上累世基业便已是万幸了。因此也不求我对四书五经有多深的理解,能倒背如流就足够应付了。”
倒、背、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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