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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共多少我不清楚,我看到的有4个:路人壮汉、熊猫刺青壮汉、胡子男、苦相男。”

“另一名受害者,他是你认识的人吗?”

“罗伊.马斯坦古,通过工作认识的人。”

“你能想到你俩被绑架的理由吗?”

“……我不能。”

在沉闷的房间之中、枯燥的口录之时,爱德华脑海中圌出现了一个毫无依据的假设:从过去到现在,爱德华.艾利克所处的时间和罗伊.马斯坦古所处的,两者之间冥冥中存在着某种关系,类似于量子纠缠的那种。过去,罗伊承担过的痛苦,爱德也能感受得到;而爱德流露出真心的感情,对方亦不是熟视无睹。眼下,爱德忍着满心不甘、愤怒、疲惫、委屈,跟着他们走过一间间房间、做一次次口录,好像自己忍受的每一点难过其实都是在为了远处的罗伊.马斯坦古。好像爱德多忍受那么一点,那罗伊不得不承担的就能稍微少那么一些;即使不能,那至少他们是在一起忍受命运的催逼,至少还是在同甘共苦。

少年贫瘠的语言能力和情商没有办法清晰地阐述给任何第三方去听,甚至连他自己都会暗自觉得好笑,却仍会忍不住去用这个角度看待这件事,仍会如是相信。

离开马斯坦古的第9个多小时,搜救队往回联系了。他们沿着爱德携带的信号发生器标志的轨迹一路摸回原地,那间老旧的废弃工厂早就人去楼空,而马斯坦古身上的发射器也在1个半小时中断了信号。乡下小镇警力有限,眼下他们唯一的凭据就是沿路的摄像头可能捕捉到的零星画面:某种意义上,他们的线索中断了。

那个叫普罗修的警圌察小哥用为难的眼神看了自己的女同事许久,黑发泪痣妹子气恼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将目光放在了爱德华的身上。

那时已经下午4点半,爱德刚从最后一轮口录中回来。他坐在接待室的板凳上,还是抱着膝盖、还是不雅地穿着睡衣,但好歹理顺了头发,他目光平静地听完对方的说法,好像刚才数小时的焦虑欲死都在这时莫名得平静了下来。

“你可以回去了。”女警说,“我替你叫辆车吧?”

突然没有了努力的方向,失去了担心的着力点,一夜未眠的疲倦如潮水般袭来,爱德点点头,慢吞吞地把脚往地上放去。这时,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爱德抬起头,目光直视着女性,声音镇定:

“一旦有消息,请你立刻打电话给我。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会马上过来。所以……拜托了?”

仅此而已。

离开马斯坦古的第11个小时,爱德回到了家。

春天款款而至,黄昏比过去的几个月来得要晚一些。但晚风仍在树林中席卷,草屋上的积雪消失了,屋顶的茅草跌落下一大捆,任由风声扫荡其中。

爱德换下了衣服,在浴圌室里冲了把澡。少年的额头倚靠在瓷砖上拧着水龙头,将水流开得比以往更热一些。氤氲升腾,长发黏圌腻地缠在背脊肩头,像金色的水草。少年僵硬发白的面孔稍稍恢复了血色,但总觉得在皮肤上流动的热水并没能温暖身体最需要被温暖的地方。他刚擦净身体走出浴圌室就迎上室内的冷气,一个哆嗦,骂骂咧咧地诅咒自己刚才竟然忘记把暖气打开。

都3月了,怎么还那么冷?

爱德跑到客厅,跺着脚拧开暖气,偏过头想了想,旋即又将一旁的老古董收音机摁了开来。收音机信号不佳,音质更是丧心病狂,播放的声音断断续续、时高时低,节目本身更是毫无趣味,永远是三两个浮夸的主持人磕劳着几个老掉牙的俗气段子,或者是没玩没了地播放着吵闹不堪、旋律艳俗的音乐。爱德把湿漉漉的头发任性地披放在沙发的扶手上——如果被阿尔看见,八成免不了对方的一阵抱怨——身上裹着被褥、怀中抱着枕头,穿着彩色厚毛线袜的双脚放在一旁轰轰作响的暖气机上——有危险隐患,请勿模仿——手上打开上一次的存档,开始一边继续玩nds、一边吐槽着广播里的笑话。

草丛里跳出了一只野生的电电羊,而且竟然是闪光的!爱德尖叫了一声,倏地坐起身疯狂地开始削血扔球。谁料手一滑,一个不小心火爆鼠就当即一口喷死了闪光羊,人生第一只闪光羊就此GG。爱德气得从沙发上滚下来,哀怨的怒吼声绕梁三尺。少年气恼地将游戏王往沙发上狠命一扔,谁知道这老古董那么不禁摔,啪地一声就自动关了,而爱德刚才打的进度都还没存。

一颗金色的豆子在地上边抓狂边打滚,被子在翻滚中将他卷起来,变成了一根在地上干蹬腿的纳豆卷儿。

爱德突然就觉得自己给气得饿了,顺便想起了自己一天都还没进过米。中午时分警圌察小哥曾热情地主动要求给爱德带饭,但当时他一点胃口也没有,翻翻白眼就算谢绝了——早知道就应该让他至少帮忙带盒泡面嘛,不知道现在家里有吃的吗?

想着爱德便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准备往厨房走去,差点被自己的被子绊死。辣鸡音质的收音机播放着节奏诡异的音乐,弹跳的鼓点上下敲击着屋子的天花板和地面,就像一颗偌大的弹珠。

少年蹲下圌身拉开冰箱,空空如也的格挡里只扫兴地放着一盒昨天吃剩的披萨外卖,魔鬼辣椒味,在冰箱里冻得像投掷用的铁饼。也没别的选择了,爱德撇撇嘴将披萨塞进微波炉加热了起来,自己则跟着广播音乐的节奏抖着腿坐在一旁的高脚凳上,无所事事地东张西望。这是什么曲子?这种摇头晃脑的曲子算是摇滚吗?

“嘀——”音乐声停了下来,爱德眨眨眼睛,只听到收音机发出了甜美而冰冷的声音,就像冬天被冻得结霜的铁栏杆。

声音说:“现在时间,23圌点整。”

“叮——”微波炉停下来,打开的门后传来浓烈的辛辣香气。

音乐在身后再度响了起来,这次又是撕心裂肺的摇滚,重重的鼓点声在头顶声声作响。爱德什么也没说,将披萨倒进盘子便抓过叉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强烈的辣味刺圌激着舌苔和鼻腔,少年猛吸了一下鼻子,大口大口将食物往紧绷了一天而钝痛的肠胃里塞去,像是要把别的什么无法消化的感受一起咽入腹中,不等咀嚼、就想消化。

身体深处拧绞着,干枯冰冷的胃壁在强烈的刺圌激下研磨、反转,然后几乎是毫无意外地迸发出了一阵难以遏制的剧痛和反胃感。少年一个激灵,顾不上手上的吃食便捂着跳下凳子,飞快地往盥洗室冲去。刚进肚没多久的食物翻江倒海般地往上涌,爱德扒在马桶旁,难受地吐了出来。

妈圌的好丢人。真特么丢人。

少年的手指攀在浴缸的边缘,难以言喻的痛楚一阵阵往上翻滚,不知道饿了一天的自己到底哪来那么多东西可以往外吐。

他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和罗伊.马斯坦古第一次相逢的夜晚。当时他也是极为丢人地吐了一车,爱德拉着不省人事的他坐倒在浴圌室的地板上,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慰眼前这个陌生人痛苦的肉体里盛不住的悲伤灵魂。

这是离开马斯坦古的第16个小时,接下来还会有更长的时间需要他无依无靠地等待,而对方生死未卜。

我在想什么?爱德问自己,像是双手在深海里努力摸索,试图寻找到理性的绳索。我在想什么?难过吗?担心吗?后悔吗?不知所措吗?

不对,是不甘心。少年咬紧牙关,是非常非常得不甘心。这家伙当然是自食苦果,可是就爱德华自身的角度来看,不论如何都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的。

接下来的夜晚不知当如何度过。

少年本以为会一夜无眠,但精神力和体力都未能支撑过长时间的消耗,他最终还是抱着枕头回到了卧室准备睡觉。

关了收音机的房间寂静无比。取暖机停了下来,房间的温度顷刻骤降。

在这个因前一天的疲惫和焦虑变得无比冗长混乱的睡眠中,清冷的黑暗与喧哗的梦境互相交织。模模糊糊在,他记起了上一次遇到类似事情的经历,那是他人生中仅有的几次切实体会到所谓的“魂飞魄散”。

那是在一年多前巴黎暴圌乱那会儿。那个时候,麟还没跟他对象勾搭上;爱德也还专注于挖掘自己反社会人格障碍的奥妙天地,没考虑过稍微扩展一下自己与世界的关系;而阿尔冯斯才在巴黎完成工作学习的第一个季度,准备在法国度过自己的第一个公休假期,谁料竟会碰上这样的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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