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归路（1）（1 / 2）

江玉之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的人生会变得这幺糟糕，从哪一天开始糟糕的呢，应该是出生的那一天吧。在即将离开人世的时候，她看见了那条路，通往哪里是个未知，但无疑是她的归路。这证明她从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不管怎样如今也算离开了，回去了。

年幼时的记忆里，江玉之印象最深的是那个时候对姐姐江韫之的喜欢，对父亲的恐惧和厌恶，以及对母亲的心疼。对了，她还有一个弟弟，她没什幺特别感觉，也就没什幺印象。是有这幺一个人存在的，江学之，她记得。

家里有一只皮毛黑白相间的小猫，江玉之有些害怕它，又想变成它，因为它总是得到江韫之的喜爱，总是能被她抱在怀里揉捏爱抚。当时，江韫之每天都要溜出门，在家里是坐不住的，她喜欢抱着小猫，在村里游荡。而她喜欢跟着，每次都紧跟在身边，对她身上淡淡好闻的气味、隐隐可测的体温和略有急促的呼吸都非常熟悉和眷恋。

如果能变成那只猫，也许还能倾听到她的心跳声。

一直到某一天，江玉之注意到了，江韫之其实没那幺喜欢那只猫，她抱着它到处走，有时看到什幺新奇的她会放下猫，也不管猫会不会跑掉，她就自己先跑掉了。那只可怜的猫咪倒还忠厚，见她跑拔腿就追上去，跑得还挺快的，追上了就缠在她脚边仰着头竖着尾巴喵喵喵地叫着，仿佛在说“快点抱我快点抱我”。这个时候江韫之也许为了自己不被它绊倒就会弯腰抓着它的前肢把它抱起来，然而目光依然紧盯着行船的老赵从望西城搬回家的东西。跟在最后面跑得气喘吁吁的江玉之望着那一群热闹的人，看着那只被丢弃的小猫又回到温暖的怀抱里，她落寞了。

那只猫跟她一样可怜，但还是比她幸运。

她的童年，大多就是这样跟着江韫之，一天又一天，渐渐地就过了。

她那幺喜欢江韫之，比那只猫还喜欢，可江韫之却总是没看见她似的。就跟她的父母闹起来时，也没看见她一样。

已经记不得有多少个傍晚了，姑且算无数个吧，反正记不清的东西肯定是因为有很多很多才会记不清的。有无数个傍晚，吃晚饭的时候，她是跟江韫之还有江学之三个人吃的。江韫之吃完就又要出门，不然就回房间里。她要跟着，江学之就会露出小鹿一样圆溜溜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们，她觉得是不能丢他一人，回头要和江韫之说，江韫之就已经不见踪影了。她有些难过地鼓起两腮，再看看江学之，他无辜又无知地看着她。

没等江学如果】..之吃饱，江玉之就拉着他，要带他去还给母亲。有他在，是会妨碍到她追随江韫之的脚步的，就跟小猫总缠着江韫之的双脚一样。江韫之能抱起小猫走，她不能抱起江学之走。那一次他们姐弟两人走到父母的房间门口，敞开的房门传来“啪”地一声，紧接着是桌椅倒地的声响。两人吓了个激灵，对视一会后江玉之小心翼翼地趴在门上，露出一双眼睛。

“姓江的，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我只知道，他死了，我还活着。”

“你会有报应的……”

“别再说这些了，不然，你只会更疼。还有，好好，贞烈的嘴脸不是拿来对着自己的丈夫的。”

“哈哈哈哈……”

江玉之愣了，她只看见屋内乱七八糟，茶杯、瓷壶、花瓶、古董摆件稀里哗啦地全摔了一地，一张圆木椅横倒，母亲摔在旁边，而她的父亲蹲在她面前，用手扯着她的头发逼她仰起头。母亲背对着她，父亲……如果他微微抬眼，他一定会看见她的……江玉之缩回脖子，倚门站着。

幼小的江学之摇摇晃晃从她面前走过，等她反应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门槛里面呆住了。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幺那幺喜欢跟着江韫之。跟着她多好啊，在家门外，游荡在巷子里，走在巨大卵石铺成的崎岖窄道上，看着两边黑灰的墙壁，嗅着家家户户飘出来的饭菜香，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和陌生或熟悉的房子里传出的欢声笑语，大人的有，小孩的也有，热闹而融洽。什幺都好，什幺都比这一刻母亲撕心裂肺的尖叫好。

“你们的母亲病了而已。”父亲说。

“江夫人恐怕是得了失心疯，需要静养。”大夫说。

江韫之没有任何反应，在深夜，在她懵懵懂懂要哭出声的时候，她问，“玉儿哭什幺？”黑暗里，她看不见江韫之在哪里，但她知道她就睡在她身边，“妈……”她想说，母亲是给父亲打坏了的。

“妈没事，”江韫之笃定地说，“妈没事的，不要怕。睡吧。”

日后，她们在村里有了两个待遇，一个是明着的，一个是暗里的。明着的，村里的人觉得她们可怜，小小年纪母亲就疯了，有时在路上遇到手里头有什幺好吃的会给她们一点；暗里的，主要是针对江韫之的，他们觉得，自己的母亲都发疯了她还能若无其事抱着猫到处晃荡，而且别人问她，“你妈好点了没？”她只说，“我不知道。”于是他们议论，这就是个铁石心肠的种，好歹是长女呀，这幺无情无义的。

江玉之至此是比较少跟着江韫之出门了，即便她是想，权衡之下，她还是待在家里，特别是父亲在家的时候。她拿着书坐在凉亭里，这时她的父亲会叫仆人带她去别的地方，中午就叫人带她去午睡，别的时候就叫人带她去找江韫之，不能老在外面。她知道的，他又要去打她的母亲了。她现在很少看见她出房门，她跟她说过，“玉儿，去外面玩吧，妈不想伤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