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犁心焦,道:“家里看咱们不回去,不知急成什么样儿了呢。还有你,你留个纸条儿就跑出来,母亲兄长不定怎么生气,早些回去,你也好去上学。”
贺言春也不辩解,只抬出墩儿这尊大佛,说:“临走时墩儿哥交待我的,让我务必等你病好。我不敢违拗他。”
方犁心道,把你说得多没胆儿似的,当初清水镇上是谁一语不合就捅死了人?但也不好一味跟他犟,只说:“既如此,那你便好好把功课温一温,免得到时夫子考较起来,你一问摇头三不知,越发要挨训。”
贺言春想了想,答应下来,第二天他做完家务,得了空便叫小二去街上买了笔墨纸张,他坐在廊下,把学的课文都默写了一遍。方犁在旁边看着,有时也指点两句,只是再不像以前那样,挨在他身后毛手毛脚地教了。
正写着,就见客栈掌柜的进来了。掌柜的看见贺言春写字,极口夸赞了两句,又问两人在店里住得可还习惯,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客套了一番,才搓着手道:“小老儿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如今斗胆说出来,还请两位郎君费心斟酌。”
方犁住店期间,店家伺候还算精心,闻言忙道:“店家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掌柜的便道:“间壁许三爷,他家小郎君今晚娶妇,迎亲队伍里还缺两位傧相。因见两位郎君长得都是神仙一样的人物,便想请二位今晚陪着许小郎去迎亲,也好给许家长个脸面!本不该来打扰两位,只是我却不过情面,只得过来替他问一声,不知两位小郎可肯赏他这个脸……”
方犁听了,忙看贺言春,道:“做傧相么?这是喜事,咱们便去凑凑这个热闹罢?”转头又对掌柜的道:“只是我二人也没陪人迎过亲,不懂规矩,怕颠倒闹了笑话。”
掌柜的看他慨然应了,喜出望外,道:“怎么会!郎君们知书懂礼,比我们这些庄户人家不知强哪里去!我这就跟许三爷回话儿去,一会儿他亲自来请两位!”
说着忙忙地出去了。方犁便对贺言春道:“在这里闷了好几天,正无聊呢,可巧就碰上这事了。走,进去换衣服,今晚去沾沾喜气!”
贺言春不由得想,我跟他在一起,就觉得开心;却原来他跟我在一起时,只会无聊。心里落寞,面上却微微笑着,收了纸笔,进去帮方犁换衣。方犁想着是喜事,挑了件天青色绢纱袍子穿了,又催着贺言春也换身干净衣裳。贺言春只得去了,等穿好了整理衣襟时,方犁站在旁边,看他把头发从衣领里理出来,就见那头发黑润顺滑,便笑道:“连头发都养好了,可见这一两年没少吃肉。”
贺言春手脚利索,拿发带三两下绑好头发,看了看他,道:“我给你也梳梳头发?”
方犁如今为了避嫌,早上都是自己梳头发。他也知道自己手残,但左右不出去见人,就扎歪些也无妨。此时听了贺言春的话,有些犹豫。只这片刻功夫的停顿,贺言春便瞧出他不自在,立刻黯然低了头,收拾好东西,自己先出了门,去廊下站着了。
方犁见不得他那表情,心想,真是要命,我这里还什么都没敢开口,他就已经一副饱受折磨的样子,这往后如何得了!
若出去哄,未免太惯着他了;冷着他又太无情,方犁犹豫了一会儿,深觉窝囊,索性心一横,想,男子汉大丈夫,为这点小事束手束脚,未免太也失了气势。罢了,不管他如何,我只待他同从前一样,自己走得正行得稳,遇着机会了,反可以劝谏两句。
心里主意定了,便走去廊下,把梳子递给贺言春,道:“来,给我好好梳个头。”
贺言春扭头看看他,也不说什么,只抿了抿嘴,便接过梳子来。方犁往廊下一个蒲团上坐着了,贺言春跪坐在他后面,抽了发带,把黑瀑似的头发解下来,梳理顺了,扎了个利利落落的髻儿。
等绑好了,方犁摸摸头上,道:“可惜客栈里没镜子,好不好看?”
贺言春脸色微红,点头道:“好看。”
方犁便起了身,拍拍身上,道:“好看就好。说不定这附近就有合眼缘的小娘子呢?咱俩也好拐两块绣花手帕儿来使使!”
贺言春嘴角本是微翘着的,听了这话,又默然低了头。方犁故意装作看不出,笑道:“怎么还害羞?你在家时,你阿娘难道不曾议论过别人家女儿么?商队里多少小子,听见人说东家姑娘长西家姑娘短,便拨不动腿!”
贺言春听到后面这句,心里便起疑,难道方犁也是这样?便赌气道:“好端端说别人干什么?我阿娘才没那么聒噪!”
方犁失笑,道:“你还嫌聒噪?真是小孩儿家的话!你现在只管犟嘴,过两年再看!只怕到时要哭着求着娶一房媳妇的也是你!”
贺言春想,你能比我大多少,就一口一个小孩儿家。欲要生气走开,却又舍不得。恰在这时,掌柜的陪着间壁许老儿走进屋来。那许老儿欢欢喜喜地给方犁贺言春施了一礼,方犁忙扶住了,朝他道贺,还拿出一份丝帛作贺礼。许老儿打架也似地和他推攘半天,才收下来,感激得不得了。
“咱们小门小户的,迎亲也没甚多的礼数。请两位郎君来,为的是脸面上好看。”许老儿和方犁等人在廊下坐下来,略略讲了些本地迎亲的习俗,又道:“实不瞒两位,适才和迎亲的人论起来,都怕晚上女家会有些刁钻古怪花样儿,咱家幺儿是个老实孩子,多几个人去也多点帮衬。却是吴嫂子给我出了个主意,说是让两位贵客去一趟。有你们坐镇,还怕他们什么?”
方犁听了简直流汗,道:“老丈言重了,方某和兄弟两人不知礼数,哪里镇得住场面?休要坏了老丈的事!”
许老儿和掌柜的忙笑道:“不要惊慌!只管去。礼数规矩,自有人理会。你两个上画儿的小郎君在场,那些嫂子姑娘必定羞手羞脚、不敢乱来。这便好了!”
说话间,外面小厮流水价端了饭菜进来,许老儿客气道:“本要请两位过去用饭,只怕郎君们嫌人多吵闹。庄户人家的小饭菜,还请不要嫌弃。”
方犁忙道了打扰,贺言春把屋里桌几搬出来,几人就在廊下团团坐了吃饭。方犁看桌上菜肴,虽不甚精细,却也品种丰富,菜□□备。饭间几人闲聊,许老儿和掌柜的便说起当地婚俗,虽不讲究纳采问名,三茶六聘却也丝毫不能少。
方犁听了暗自啧舌,道:“真真想不到,原来娶个亲竟恁般琐碎。”
掌柜的道:“早几十年前,哪里有这些讲究?如今朝廷轻徭薄赋,没有人祸,又少天灾,百姓日子比前朝好过得多了。你看那普通庄户人家,手里也拿得出钱财,娶亲又是桩大喜事,哪有不好好备办的?”
许老儿也点头,道:“正是这个理。其实男家女家争礼争面,都只是图个热闹罢了。咱这里民风淳厚。鲜少有拿这个刁难人的。”
第四十章行催红妆
一时饭毕,方犁和贺言春洗过脸,才陪同着许老儿过去。许家院里摆着酒宴,好些人聚在这里吃喝聊天,见两人进来,都笑嘻嘻地围过来看。
许老儿把方犁和贺言春领到一位大嫂面前,道:“吴嫂子,两位贵客我交给你了。路上可得注意着些!休叫人家累乏着了!”
那大嫂满口答应,拍掌笑道:“您老人家只管放心,都交与我!保证两位小郎一根毫毛也不得少了您的!”
说着就领着迎亲队伍要走。这当儿,掌柜的早叫人拿草料把两人的马儿喂得饱饱的,牵了过来。吴嫂子打头阵,骑着头驴走在最前面;新郎官许幺儿,约摸十□□岁,看着憨厚朴实,穿得一身簇新,骑着匹枣红马,喜气洋洋地跟在后头。方犁贺言春和另外两个年轻小伙各自骑马,随在新郎倌两侧,余下五六个年轻汉子和两位迎亲妇女,提的提抬的抬,拿的各色礼物,都随着步行。
此时已经暮色四合,出了集镇,便是田野,一片黍禾长得葱茏,两三颗星在天边明灭。一群人一鼓作气行了五六里路,很快便到了新娘子家住的庄子。离着一小段路时,远远就见村里亮着火把,庄中小孩子都飞跑着迎过来,笑嘻嘻地拦着要果子点心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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