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石也道:“我看殿里终日冷清清的,也不像有贵人住进来的样子啊?”
几人正胡乱猜测,就听胡十八道:“看看你们几个,心里一丁点事都藏不住。你们看看言春,人家可像你们这般叽叽喳喳瞎说过么?”
几个人便都转头看贺言春。贺言春正默默想心事,闻言吓了一跳,忙支吾道:“我……我其实是被惊着了……”
齐小白等人便朝贺言春挤眼偷笑,胡十八咳嗽一声,又郑重道:“徐公公刚交代的话,大伙儿可听真了罢?不管皇上为啥来这儿,咱们只许这会儿在这屋里悄悄地说一说,出了这个屋,到了明日,可一个字儿也不许提了,都晓得了罢?”
众人忙都答应了,留下当值侍卫,各自回去安歇。心里却都雀跃不止,觉得即将时来运转,鸿运当头,每日里巡查值守,愈加不敢马虎了。
到了月中,贺言春出宫休沐,自然少不得要去见方犁。趁房里没旁人时,便把这事儿告诉了他。方犁笑道:“前几日下那么大雪,那一位还巴巴地赶过去,看来你阿姊很得圣宠啊。”
贺言春悄悄叹道:“以往我还觉得咱俩跟做贼一样,如今看看,他一个当皇上的,还不如咱们呢。”
方犁戳了他一指头,小声嗔怪道:“你少胡说!谁让你做贼了?”
贺言春一把搂住他,道:“我!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做贼!一点也怪不得你,好罢?”
方犁道:“那也不行!你是贼,我成什么了?”
贺言春看看外头没人来,赶紧地朝他脸上撮了一口,小声道:“你是我抢来的压寨夫人,行么?”
方犁笑了起来,用两根手指挑起贺言春的下巴,打量片刻,吻了上去。片刻后含含糊糊地问:“谁是谁的压寨夫人?”
贺言春被他亲得心慌气短、色令智昏。此时手里若有江山,定也拱手送上了,何况一个压寨夫人?便也含糊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罢……”
两人正难舍难分,外头传来脚步声,贺言春忙独自坐下,方犁也装着低头看账。就见六儿逛进来,道:“三郎,墩儿哥哥接亲的礼物备好了,胡爷爷让你去瞧瞧。”
方犁只得站起来往外走,留贺言春独自坐在房里,十分怨怅地想,果然还是跟做贼一样啊。
时近年关,方犁份外忙碌,盘账目、备年礼这些事,虽有胡安李财等人操持,但他是当家人,桩桩件件都要过目;生意上来往的人也要走动走动;再加上墩儿定下正月里娶亲,房子衣裳接亲礼物,也要色色准备好。不止是他,方宅里人人都忙得脚不点地。贺言春好容易休沐几天,过来了却时常碰不到人,即使方犁在家,周围也走马灯似的人来人往,都是来朝他禀报事情的。去城外遛马更是想也休想。
即使这样,贺言春也愿意呆在方家。他吃着三郎吃剩的点心,坐着三郎坐过的席,闻着三郎熏过的香,偶尔躺一躺三郎的榻,心里份外踏实。同时小心眼里默默给他算了一笔账,看他欠下自己多少好时光。
等翻过年来,三郎有了空,定要连本带息,一并向他讨要回来。贺小郎歪在席上,想得心猿意马、得意洋洋。
第五十七章几家欢
过了腊月二十,宫中便一天比一天忙。腊月二十三祭灶,二十四除尘,二十五驱傩,从二十六日起罢朝会,帝后要率众人举行祭祀祖神、祈福纳新的各种仪式。正殿值守的宫人侍卫们,自然比平时更加忙碌。
这时就显出值守偏殿的好处来。清暑殿的几个人,日子过得还像从前一样,每日里巡西园、守殿门,闲得长草。胡十八看看近期没什么事了,干脆提前两天给贺言春放了年假,好叫他在家多呆几天。
贺言春甚不过意,说自己是新来的,本该排在年间值守才对。胡十八道:“咱们几个家又不住京里,休了假也没处可去。不过是回到租的那屋子里,和两个老仆大眼瞪小眼地干看着。还不如在宫里呆着呢,相互还有个伴儿。”
贺言春便一一谢过众人,收拾东西往家去。临行前看了看清暑殿,就见殿门关闭着,里面阒无人声,若非知道阿姊就住在里面,简直让人以为是座空宅。
他听人说过,宫里除夕热闹得很,皇太后要领着众人守岁,歌舞整夜不歇,宫中还有灯会,品级够高的宫人们都能去赏赏灯看看戏。--可惜,再热闹,也是和阿姊没什么关系的了。
贺言春惆怅片刻,忽然想起来,阿姊今年也才刚满二十。如花似玉的年纪,却只能孤零零地枯守着一座冰冷的屋子。肚里怀着世上最尊贵的人的孩子,却无名无份,活得如履薄冰,这种日子,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他暗暗地叹了口气,独自出宫,骑马往回走,路上看到有人挑着担子卖新鲜糖饴,便下马买了两包,准备一包给石头和阿娘他们吃,一包给三郎。想到三郎吃着糖饴的模样,心情才渐渐好了起来。
按贺言春的意思,回去第二天便要去找方犁。谁知刚到家,白氏就跟他说了,要他明儿陪自己去城郊柏荫台烧香敬神。贺言春无可推托,只得应了。
翌日一早,白氏就收拾妥当,坐着车儿要走。石头听说大母和小叔都去柏荫台,死活要跟了去,白氏只得让他也上了车。等都坐安稳了,老仆便驾着车,贺言春骑马跟在旁边,一行人朝城外去了。
这柏荫台在京城东郊,那处有座不大不小的山,山顶上石头极平整,形似一座露台,因为周围有几棵千年古柏,被人称作柏荫台。后来不知何人在上头修了房屋,年深月久,都破败了。谁知一位巫女云游到此,却看上那几间破屋,便设了香坛替人作法。时人信奉巫祝,据说那巫女看相算卦,都有几分灵验,便被周围百姓尊为神女。那神女有了名气,又重整房屋、广收徒弟,一传十,十传百,渐渐地声名远扬,后来连京城里的贵人们都晓得了,时常寻过来上香求神。
老仆驾着车,到山脚下便停住了。往上走都是石阶,石头把大母扶下车,白氏吩咐赶车的老仆在此等候,让贺言春拿着香表纸烛等物跟着,自个儿提着裙角往上走。走了十几级台阶,便有些气喘吁吁。贺言春忙把东西交给石头,脱了斗蓬,在母亲前面蹲下道:“阿娘,路不好走,我背你上去。”
白氏停下喘息片刻,道:“知道我儿孝顺!可娘这是去求神敬香,得自己爬上去才行,如此方显得心诚。”
说着又提裙子往上走。贺言春无奈,只得在旁搀着她,走十几步,歇一歇,爬了足有大半个时辰,才到了山顶柏荫台。白氏喘息不止,出了一头汗。贺言春见旁边有个石墩,忙把斗蓬垫在上头,扶她过来坐下。
这时再朝山下望,就见几点青峰外,京城长安都在脚下。蜿蜒的城墙里,房屋星罗棋布、街巷人烟阜盛,鳞次栉比的楼阁间,点缀着簇簇烟树。长安城西南方向,便是皇宫。华丽的宫殿城阙,沿山势盘桓错落,青峰尽处,便是京城著名景点落霞湖。
石头第一次来,看到这景致,不由拍手惊叹,偎在白氏旁边,对山下指指点点。白氏便也眯着眼朝城里看。看了半天,忽然指着皇宫所在处,问贺言春:“你阿姊住在哪里?这儿可看得见?”
贺言春看看母亲,心里难过起来,虽然此地并不能看到清暑殿,却胡乱指着某处道:“阿姊就住那边山腰上的几间房里,外墙是红的,檐角翘得老高,阿娘看见了么?”
白氏便盯着那处看,石头也在旁边伸着脖子瞧个不停,边看边道:“大母,阿姑住的房子很好看咧!我也想住!”
白氏便笑了,道:“好,等我石头长大了,也教你骑大马、住大屋,那时才神气哪!”
她又恋恋不舍地朝皇宫那边望了望,才朝里走,道:“走罢,进去给众位神仙都敬两柱香,好保佑咱们来年顺顺当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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