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低头沉默不语,白氏又说了两句闲话,外面便报太子来了,就见獾郎和郑谡走了进来。白氏有段日子没见两个孩子了,自然是心肝儿肉地叫着,拉着两人的手问长问短。皇后又命摆饭,一家子坐着吃饭时,郑谡眉飞色舞说起小叔要回京的事,苦苦请皇后帮着说情,要皇帝去西郊劳军时,务必带上他和太子。皇后也答应了,郑谡这才欢天喜地,连扒三碗饭,吃完就带着太子练箭去了。
第九十九章王师归
元始十年十月上旬,贺言春部从白石郡班师,要回京郊驻地。京城人本就格外喜欢看热闹,打听到王师归来的日子后,合城人都跑去西郊路边守着,一来想瞧瞧这些刚扬了国威的大夏好儿郎;二来,听说那匈奴小王也被带回京城,大伙儿也想开开眼,看看欺负大夏这么多年的狗蛮子们生的是个什么模样。
皇帝正巴不得让满世界人都晓得自己打了胜仗,因此吩咐下去,这一天京郊驻地周边不禁百姓,由着人看,又派了卫尉府人马在此维持秩序。那天天不亮,就有人去了西郊,一边等候一边大发议论。又有那头脑活络的商贩,挑了各色小吃来叫卖,顿时把一向偏僻的郊野变得熙熙攘攘,热闹得如同东西两市。
众人从清早守到日中,也不觉得疲倦,远远就见一停停车马从车里出来,都往骑兵营驻地去了,便晓得是朝臣们陪着皇帝去劳师。便有那消息灵通的人士,把皇帝要给几位将领封侯的事说了,引得周围人艳羡不已,一个个咂嘴啧舌,深恨自己不能跟着去从军。
其中一人叹道:“多少老将打了一辈子仗,也搏不到这份荣耀。这几位儿郎,年纪轻轻就封了侯,真真前途不可限量!可恨不是我家亲戚,沾不到半点光!”
旁边立刻有人接口道:“你怎么沾不得光?你老兄不是有个妹子么?也叫媒人朝平虏侯府里去一趟,敢就看上了呢?到时你老人家可不就成了皇帝老舅的舅家?”
周围人哄然大笑,那人也撑不住笑了,道:“你道我不想?只恨阿妹貌丑!如今京中但凡女儿有几分颜色的,谁不想嫁与这般英雄汉?又年轻又富贵,听说长得也是一表人材呢!”
先头那人忙道:“你也不想想,人家亲姊姊是皇后!但凡长得略差些,能进宫当皇后?既是一个娘生的,能差到哪里去?别说是骠骑将军,就是他手下校尉,哪一个不是仪表堂堂?太原邱家子孙,郎中令程家五郎,端的是要家世有家世,要相貌有相貌!公主也嫁得了!这番立功回来,还不晓得要惹多少女儿家害相思病咧!”
正议论纷纷,旁边忽然有一个老儿冷哼了一声,愤然道:“世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这话一出口,立刻让周围人不高兴了,一个个七嘴八舌地道:“老丈,话可不能这么说!人家那是实打实的军功!又不是仗着祖荫得的侯印!”“是啊是啊,谁是英雄谁是竖子也不是您老说了算,战场上才能显真章!您老不服气,也去砍一个蛮子试试?”
那老儿捋着胡须,义正辞严道:“老夫句句属实,有什么说不得?此番出征,若非邝、程、姚三位将军把蛮子主力部队都引开了,那贺言春怎有机会立此功劳?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趁着蛮人后方空虚,杀了些老弱残兵而已。更何况,西郊骑兵乃是我大夏精英,只要统帅不犯糊涂,谁带出去都能打胜仗!又有什么值得称道的?”
旁边立刻有人大声驳斥道:“老丈此话差矣!西郊骑兵是我大夏精英,难道天水甘州等地骑兵就不是了?姚将军所领,正是甘州骑兵,不一样战败了么?莫非您老比姚将军英明?还有,什么叫运气好?身为统帅,本就该领兵避其锋芒、以实击虚!砍了蛮子八千余人,人家贺将军靠的可不只是运气!”
那老儿闻言,也脸红脖子粗地喊道:“若非姚怀山鲁莽,邝实不走运,怎会把大夏一万兵马葬送在大漠里?那程光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蜡枪头,换几个人去,早把蛮子们教训老实了,偏他们连人都找不到!若不是这堆窝囊废,怎能显出姓贺的小子那点聪明来?”
这话顿时惹了众怒,尤其旁边还有程姚邝三将军的几位拥趸,纷纷冲过来,有的说:“哪里来的老匹夫!姚将军为国赴义、战死沙场,纵然没能立下不世军功,却也理应受万人尊崇!你这酸儒做过些什么?”有的道:“他能做什么?只会一味在这里放屁!似这等人,就该将他送去边郡,也与那蛮子打两回仗,便晓得厉害了!”还有的指着鼻子骂:“就你这夹缠不清的老鬼,怎有脸面说别人鲁莽不中用!我瞧你便是天下第一等不中用之人!”
更有那脾气暴躁的,早过来揪了他衣襟要揍人,路边顿时闹作一团。旁边卫尉府侍卫看见,连忙过来喝开,又有怕惹事的,也帮着把双方劝住,这才逐渐安静了。那老儿兀自不服气,整着衣衫边往外走,边道:“那姓贺的小子是我教出来的,他见了我也得叫一声夫子!我有什么说不得的?我句句属实……”
旁边人纷纷嘲讽道:“您老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模样儿,平虏侯是什么人家?您是什么人?您去教他?您也就只配到义舍里给夫子们倒倒茶水罢了!”
正说话间,忽然前面的人群骚动起来,好些人弃了这边的热闹,跑去路边引颈眺望,边看边问左右:“来了不曾?”过得片刻,前边人传过话来,都道:“来了来了!”
就见路尽头,身着甲胄的骑兵们,在秋日睛空下,汇成一条铁甲长河,朝骑兵营驻地奔腾而来。马蹄震震、旌旗猎猎,瞬间点燃两旁人群的热情,纷纷都欢呼起来。
骑兵一路疾驰,沿途并未多作停留。两旁观众欢呼的声音却丝毫不减,又有人见马上儿郎个个英武不凡,也认不出谁是平虏侯,便挥手朝队伍大喊着“将军!将军!”
前面队伍过了,后边人马还望不到头,人群中有人唱起了大夏流行的一首猎歌,那歌曲调高亢,语音铿锵,配着如雷蹄声,听起来格外令人振奋。
武士雄纠纠,狩猎到山中。
并驱逐百兽,敏捷又勇猛。
武士雄纠纠,狩猎到深林。
解箭射大雕,王室好腹心。
武士雄纠纠,狩猎到平岗。
金鞍调白羽,西北射天狼*
……
那歌起先只有少数人跟着应和,后来唱的人渐渐多了,道路两旁,人们也不管会不会唱,都跟着反复咏唱起来。一直到队列整肃的骑兵营尽数进了营地,歌声还未歇。
围观人群意犹未尽,都在路两边高谈阔论。不久便听到驻地里战鼓咚咚擂响,便都猜测这是在举行劳军仪式了。后来又听到鼓乐齐鸣,便晓得这是皇帝在授侯印了。快到日落时分,一停停车马又从营地里出来,纷纷回城去,大伙便晓得,劳军仪式结束了。直到这时,路边闲人这才逐渐散去。
夕阳西下,城外村庄渐被暮色笼罩,沉寂下来。这时,一阵急促马蹄声打破寂静,就见一行人骑马从西郊而来,匆忙进了城。领头那人不过十八九岁,身披一领灰斗蓬,生得修眉挺鼻,甚是英俊。路过城门时,两个行人匆匆一瞥,都觉得在骑兵队中看到过这人,正想细看时,人马却已经去得远了。
等到方宅时,天已是黑定了。贺言春下了马,把马缰交给亲卫,自己去敲门。来开门的恰是胡安,提着个灯笼,看见是他,便怔住了。
贺言春把斗蓬帽子取下来,行了一揖,笑道:“胡伯,好久不见,不认得言春了么?”
胡安立刻慌了,抖抖索索地跪下,道:“君侯,这可折杀老奴了!”
贺言春忙把他搀起来,道:“胡伯,怎么同我如此生分了?快不要这样!大家还同往常一样便好!”
胡安见他待自己亲昵一如往昔,这才定下了心,喜盈盈地引着他往里走,两眼含着泪道:“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再想不到的!起初城中都说君侯出了事,可把三郎急坏了,一宿宿地睡不着觉。直到前些日子捷报传回来,合家上下才放了心。这不听说今日回来,好几个伙计还出城看了热闹的,也才刚回来不久……”
贺言春听到“三郎急得睡不着觉”等语,满心里便只剩了一个方犁,再装不下其他事,忙道:“三郎在房中么?我去找他!”说着也等不及胡安,自己灯笼也不拿,轻车熟路地往方犁院中去了。
一进院门,就见方犁正坐在灯下发呆。听到院中脚步声,方犁还以为是胡安,回头看时,顿时呆了,只怔了片刻,飞身就往外跑,连鞋都不及穿,赤脚跑到院中,一把扑住贺言春,紧紧搂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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