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边。
“这是给你一点教训,让你不要胡乱去不应该去的地方,说不应该说的话!”
被揍得鼻青脸肿,徐清皓倒在脏兮兮的地上,只剩下咳嗽喘气的份儿。混混们打完人,扬长而去。只剩下徐清皓眼神黯淡,像死人一般,翻了个身来,仰面向天。
春雨绵绵,如雾如丝,细细碎碎地洗刷着徐清皓线条优雅分明的脸,把他鼻子嘴角的血迹都冲洗干净,重新露出莹白如玉的肌肤来。
冷,侵入骨髓的冷。
寒,透入脏腑的寒。
人情冷暖,一如至此,不过是自己自作孽……可恨那邱明芬和云静敏,翻脸不认人,这样践踏他人尊严!
冷雨夜里,徐清皓发出低沉笑声:“呵呵呵……”
笑声渐渐变大,变得放浪形骸:“哈哈哈哈哈……”
怎么办呢?
弟弟苍白的面容,越来越清晰地在眼前。虽然他没有叫过自己一声哥哥,甚至可能本不知道他有这么一个肮脏下贱的哥哥……但是……
透过湿透的单薄衣衫,透过冰凉的肌肤,某个温暖来源越来越明显,徐清皓能够听到它那有力跳动的扑通扑通声,能够感受到它强壮的一伸一缩。邱明芬的话,在耳边徘徊着,徘徊着,最终变作振聋发聩的巨响:“想要心脏的话,可以用你自己的啊……”
“自己的啊……”
“自己的……”
徐清皓颤抖着支撑起自己,摇了摇头,水珠顺着他深褐色的头发四处散落,像下起另外一场雨。他颤巍巍地扶着墙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慢慢走远,直到湮没在黑暗之中……
几天后。
医院里。
“先生,你的体检报告。”
护士笑眯眯地把一份报告递给徐清皓:“身体很健康呢。”
徐清皓看着那一张一张的报告单,露出笑容:“谢谢你。”
他有礼貌地对护士点头致意,又成功引起一片粉红心心。而徐清皓,则低头看着报告,笑容在刹那间变得复杂。
自己这个身体,倒是出奇的好呢。
一年多日夜颠倒,醉生梦死的堕落生活,竟然还保持了这样良好的体魄,算不算天赋异禀?
眼前明媚的阳光忽然被影遮挡,徐清皓坐公交车回到城市里最混乱的城中村,左拐右拐走了好几个路口,来到一个狭窄的门前。路口的大门上,“人人旅店”几个字迹已经被各种办证公关电话涂得几不可闻。
远处有衣衫不整的小孩子追逐,天真无邪的笑声飘飘摇摇而来,他们奔跑在明媚的春日暖阳下。而这条暗巷中,只有几名早起的暗娼睡眼惺忪地坐在自家发廊门口打呵欠。
徐清皓走到小旅馆前台,正要往楼上走,前台看店的大叔伸出半个脑袋:“是201吗?”
徐清皓一愕,点点头。
“你的东西在这里。”
大叔指指门口角落处两个小小的行李包,歪声丧气地说。
“这……”
大叔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哼,没钱就不要学人住旅店!睡马路边吧!”
徐清皓于是一言不发,默默地拿起自己那两个行李包,把体检报告塞进包里,背起行李包朝门外走去。
走到路口,徐清皓来到那堆玩耍的顽童前,坐下来。他拿出包包里一个造型小巧别致的陶埙,先吹了一曲悠扬的《有所思》,曲子呜呜,带着无尽的缠绵,顽童们被音乐吸引,纷纷安静下来,好奇地盯着吹奏曲子的徐清皓。
一曲罢,一个小男孩弱弱地问:“哥哥,你这个是什么乐器啊?”
“这个啊,是一种古代的乐器,叫埙。”徐清皓弯弯眼睛,笑起来。在远离了风月场所之后,他的笑容其实很温暖宜人。
“想。”
“那,可以拿你档口那把刀子,跟哥哥换吗?”
那个小男孩,徐清皓认识,他父母就在路口摆水果摊。小男孩一口答应,他飞奔到自家水果摊上,扯着妈妈的裤腿说了几句什么,那个女人被小孩缠得烦了,就把刀子拿出来丢给那小孩。
小孩子拿到刀子,又飞奔回来:“哥哥,给我换!还有,要教我刚才的曲子!”
“可以可以。”徐清皓把陶埙挂到小男孩脖子上,然后一板一眼地教起来……
夕阳西下,城市华灯初上。金红的太阳,染得整个城市一片血色。
……
“现在开始,大家要开始准备结业论文还有考试了。考试内容我将会印成大纲分发给大家,大家要好好复习,不要想着投机取巧。出成绩之后,你们中有三分之二人将要永远离开这里;而剩下的人,还会在面试中淘汰一半。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够认真准备这次考试,争取考个好成绩,即使不能被外交部录取,也能够凭借这段培训经历,在别的领域里有所收获。”
肃静的课堂上,秦卿很少一次讲这么多别的话,他说完之后,不顾大家五味杂陈的目光,宣布:“下课!”
“哎,一转眼就四个多月了。”
晚饭的时候,热闹的外交部培训中心食堂里,依伊用勺子无意识地戳着大白菜说,“我还以为我会熬不过去呢。”
确实折腾的够呛。时间过得这么快,连年都没能好好过了——不过在就业形势严峻的今年,相信没多少个大四学生有心思好好过年的。
“你别胡说了,你的成绩也在百分之二十五以内好不好。”陈锦州为依伊、穆晓云买来了饮料,老实说他和依伊开始恋爱之后,除了关系的改变,待遇丝毫没有改善,还是跑腿命。
穆晓云说:“就算考不上,也可以在过往培训经历上添上一笔。在这种折磨里锻炼出来的人才,任何企业都会抢着要吧。”
依伊愁闷地盯着自己的大白菜,随口说:“屁啊。金九银十都过去了,各个大企业都招满了吧。像静怡,现在都去了信宜翻译社上班了,夏若亚也去单位报到了……”
穆晓云说:“不是吧,夏若亚好像跟一群搞摇滚的人混在一起了呢。不过她的单位旱涝保收,算是提前进入养老阶段了。可以提前发展业余爱好了呢。”
这时,一则新闻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在我市某派出所门口,有一名中国籍男子当街自刺,因为失血过多当场身亡。该男子年龄约莫25岁左右,事发当时该男子手持一份器官捐献志愿书。事件来龙去脉警方正在调查当中……”
“咦?是徐清皓!”
穆晓云原本背对着电视机,听到这一嗓子,她身子一震,回过头来。正好看到电视机镜头在徐清皓身上一晃而过,几名白大褂正在把一动不动的他抬上救护车。记者在镜头前说:“当记者来到案发地点的时候,救护车已经来到现场。但伤者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抢救无效而宣告不治。现在我们来采访一下目击者。”
镜头转到一名路人甲身上,那大婶说:“是啊。他看起来很神,而且长得又帅。结果却毫无征兆地就拿刀子割开了自己喉咙,留了好多血啊!”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帅的人,真是可惜啊,这么年轻,有什么事这样想不开呢。”
“后生仔,大把世界啦(粤语),现在的后生仔(粤语)真是脆弱,甘细(粤语)的事都要寻短见。”
“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在采访了几名路人后,记者又采访了事发的派出所所长,那所长说:“这个年轻人来到这里我们这里自杀,并没有求助的意思。当时他手里还拿着一份器官捐献书,上面已经办理好所有手续,所以我们推测,这名年轻人是在用这样极端的方式,来第一时间保证自己的死亡有人发现,然后把他的器官捐献给有需要的人。因为目前我国安乐死然后捐赠器官是不合法的,所以他才会采取这种方式……”
穆晓云茫然地瞪大眼睛,看着电视机里面穿着制服的男人嘴巴一张一合地,完全不知道他说什么。
徐清皓死了。
走投无路的他,终于寻了短见。
可是,他为什么会捐赠器官呢?据穆晓云所知,徐清皓只是一个见钱眼开的牛郎,他可没有那么高的思想觉悟。
穆晓云隐隐约约觉得,徐清皓的死,背后可能还藏有什么秘密。
怀着沉重的心情吃完饭,穆晓云也没心思继续跟依伊他们讨论工作的事情了。毕竟这是一条人命的事,徐清皓一定是被邱明芬害死的。如果不是被逼到没路走了,他这样贪图虚荣,爱惜羽毛的人,绝对不会想到自杀,而且还是这样毫无尊严的死法!
穆晓云没想到,邱明芬居然这么心狠手辣,赶尽杀绝。徐清皓为了钱来接近自己,诱惑自己,固然可恶,但更可恶的,却是这个因为宠爱女儿而无法无天的毒妇邱明芬。
“邱明芬……林若彤……”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穆晓云不知不觉地握紧了拳头,“总有一天,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路过传达室的时候,门卫大叔叫住了她。
“穆晓云,有信!”
“信?”
这年头,还有人写信?
除了信用卡账单和水电煤气账单,穆晓云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收过信了。而从门卫大叔手里拿过来厚厚的一封信,上面有她不认识的俊逸字迹,显然不是水电煤气公司或者银行寄来。
信封上只写着“穆晓云亲启”,没有署名。穆晓云回到宿舍里,对着灯光照了一会,没发觉有什么异样,显然,这确实只是一封信而已。
穆晓云满腹疑问地拆开信封,才开了第一句话,不由自主“啊”地惊呼出声。
原来,这是徐清皓的来信!
穆晓云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她只看了开头一句话,就急急忙忙地翻到最后一页去看最后的落款日期。那个日子是在几天之前,这么说,徐清皓是好几天之前就寄出这封信的了吗?
他又为什么要写这封信给她?
穆晓云再次回到信的开头,强迫自己定下心神,从头读起。
不得不说,和徐清皓真实身份不相称的是,他的字迹出奇的漂亮,细长的字体,斜斜地倾斜向前方,笔锋俊逸,就像徐清皓本身的人那样漂亮。
来信内容如下:
亲爱的晓云:
见信好。
我是徐清皓。
你一定很惊讶,我为什么会写信给你。毕竟你和我都很清楚,我们之间的交情并没有看起来那么要好。甚至,我想你也已经猜到了,我想追求你,其实并没有抱什么好意。
可是,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我有很多话要和你说,也只想和你说。
希望你能够忍住对我的厌恶,忍住撕掉这封信的冲动,把这封信看完。
因为,这些话,将会是我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话语了。
首先我必须要承认一件事,那就是我和云静敏是一伙的,我们两个都受控于一个叫做邱明芬的女人。
她是林氏集团总裁林默的夫人,林若彤的妈妈。
林若彤这个名字你一定不陌生吧?我听云静敏说,早在邱明芬派我们到你身边之前,林若彤就已经讨厌你了。她认为你会抢了她的男朋友——孙氏总裁孙景炀,正因为这样,邱明芬才要代女儿出头,要先下手为强,对你不利。
她先找到了云静敏,把云静敏派来外交部培训中心,想方设法成为你的好朋友。再制造机会,让你我相识。然后,我将会成为你的男朋友,到时,云静敏就会把我们在一起的照片交给邱明芬,让林若彤那个意中人孙景炀看,好让他对你死心。
她们表面上跟我是这么说的,实际上,后来她们才告诉我,还必须要把你引诱到牛郎店去,染上毒瘾,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这么恨你,而我在奉命办事的时候,心里实在十分痛苦。
原因是在此之前,她们把你说成一个只会靠姿色到处勾三搭四的虚荣女人。当我认识你之后,却发现你是这么的可爱,这么的聪明,又是这么的善良。
如果我是孙景炀,我也会选你,不选林若彤。善良是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品德,林若彤显然并不具备这种美德。
再来说说我自己吧,我答应为邱明芬做事,目的跟云静敏是一样的:为了钱。
云静敏好像是因为家里欠了林家的钱,所以不得不为他们卖命。而我,却是另外一个目的,而且我要的钱也不需要云静敏那么多,要的东西又比她的复杂艰难。
要说清楚这件事,恐怕就得从头说起了。
我是一个孤儿,从小就在孤儿院长大。
但我其实并不是一直孤单一人,我还有一个弟弟,我们是双胞胎。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弟弟就被人领养了,可惜那对夫妇家庭环境不太理想,只养得起一个小孩,所以只能很遗憾地放弃了我。这是后来孤儿院的院长跟我说的,她跟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也已经快要离开孤儿院,被另外一对夫妇领养了。
在我的养父母那里,我确实过了几年好日子,他们虽然清贫,却都很疼爱我。幸福的生活在我养父车祸去世后就终止了,我孱弱的母亲为了养活我,日夜劳,很快就积劳成疾,病倒在床上。而我也因此而放弃了高中的学业,开始打工。
也许你也能够想象得到,现在这个一切看学历的社会,一个高中都没毕业的半大孩子,所能做的工作都是怎样的工作。我每天都要干最苦最累的活,却只能拿最少最少的报酬。妈妈的病一天比一天重,医药费一天比一天贵。
就这样过了几年,有一次机缘巧合,我找到了一份在夜总会当“少爷”的兼职,而在我上班第三天,我们的老板就问我,愿意不愿意凭我的脸蛋和身材来赚钱。
说白了,就是让我去当牛郎。
我从小就有洁癖,我觉得这份工作简直肮脏得要死!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没有别的选择,于是从此之后我就成了牛郎店里的一员。很快我就成了店里的头牌,我挣了很多钱,可以把妈妈送进中央医院里去接受最好的治疗。
但是等到那个时候,已经迟了。医生说妈妈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一切医疗手段都只不过是徒劳而已。最终,妈妈还是在中央医院的病房里走了。那一刻,我简直觉得天都塌了下来,我的人生已经没有了意义,我每天喝酒喝到吐,被人玩各种变态游戏,忍着恶心去陪那些又胖又丑的富婆,一切的牺牲竟然换回这样的结果!
就在我痛苦欲绝,准备跟妈妈一块离开的时候,也是老天爷冥冥中注定,在处理妈妈后事时,我竟然在中央医院里见到了我的弟弟!
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没有忘记,我还有一个弟弟。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真正的亲人。事实上,无论是孤儿院的阿姨也好,我的养父母也好,他们也一直善意地提醒着我,让我有机会就找到弟弟,和他相认。
是不是这么多人的善心感动了上苍?我终于见回我的弟弟了,虽然他并不认识我,但只一眼我就确认了,他和我,有着最亲的血缘关系。而且最让我欣慰的是,弟弟他并没有像我这样不幸,他有非常关心他的父母,还有一帮朋友,他自己本身也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找到了一份好工作。
我好高兴,我感到我所失去的一切,都有了弥补。
就算我再不幸,可是我的弟弟能够过上美满的人生,我还有什么遗憾呢?
所以后来,当我知道弟弟他竟然患上了严重的心脏病时候,我又一次绝望了。在我最需要钱的时候,邱明芬来光顾我。她见到我愁眉苦脸的,就问我有什么事烦心,我一时口快,把弟弟的事跟她说了,然后邱明芬就爽快地说,她可以帮助我。
她所能够提供给我的帮助,除了弟弟的一切手术支出费用之外,还包括为我弟弟找到一颗健康新鲜的心脏供体。
晓云,你看到这里一定很惊讶,并且觉得很恐怖,我们的交易居然腌臜肮脏到这种地步。
但是,我也是在听说弟弟的病,然后去查了资料后才知道,现在国内的等待器官移植病人名单,已经排到了多长!僧多粥少,命攸关,要是不用非常手段,我弟弟很可能还等不到移植,他就心脏病发死了!
我已经亲手送走了我的养父、养母,我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所以我答应了邱明芬的要求,她马上就找到我们经理,把我赎了出去。她为我找房子,买衣服,还伪造了履历表,把我安排进你们的实训基地,随时准备和你“相遇”……
接下来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而且,也用你的方式去解决了。
我们的行动失败了,失败得一塌糊涂,很彻底。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我不怪你。原本错就在我们,我只想在这里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如果,如果我是一个清白之身,是一个真正的边检警官;如果我有多一点时间,早一点认识你,我想我真的会爱上你。
而现在,我只能跟你说:我喜欢你。
这次的行动,邱明芬把帐都算在我头上,她已经放弃了我来保全更有利用价值的云静敏。你要加倍小心云静敏,不过不用害怕,我知道十个云静敏也不是一个穆晓云的对手,何况你还有秦卿在保护着。他是真心对你好的人,我祝你们幸福。
邱明芬答应过给我的钱,心脏供体,现在全部不认账了,不过没关系,就算没有找到别的心脏供体,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心脏是肯定适合我弟弟的,那就是我自己的——他的双胞胎哥哥的心。
我已经办妥了一切手续,只希望时间来得及,医生动作快些,好能够拯救我弟弟,他真的等不起了。
以上就是我想跟你说的话,日后如果你在外交部忙碌工作之余,能够想起我,那就太好了。不过你忘记我也没关系,毕竟谁会特意记住一个曾经想引诱自己吸毒嫖伎(还是男伎)的人呢?
此致
安好
你最羞愧的朋友徐清皓
……
穆晓云看着这封信,心里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每看一句,几乎来不及思考,就急忙看向下一句。以致整封信看下来囫囵吞枣,脑海里一片混沌。
徐清皓临死前跟自己揭发邱明芬和云静敏,这已经十分出奇了,在她前世今生的记忆中,他都是一个为了钱做事的男人而已。
可是没想到,徐清皓见利忘义的行动底下,竟然隐藏着一个这么深的秘密!
是怎样的痛,怎样的不甘心,才迫使他在临死之前,把这样的**透露给自己曾经想要害过的人知道?
穆晓云心中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样样俱全,她眼圈发红,忽然看到信下面还有一句话。她擦擦鼻子,连忙继续往下看。
“又及:在这几天里,因为邱明芬把我所有的钱都拿走了,所以我还欠着草头村人人旅馆老板几天的房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否帮我填补上?再次抱歉。”
这一下,穆晓云总算为自己找到一点事做,她来不及思考就往宿舍门外跑去。
跑到楼梯口,外头浓夜深深,人烟寥落,穆晓云才想起现在已经是晚上,而且马上要到熄灯时间了,她只得转过身来重新回到宿舍。
云静敏今晚又不在,不知道是去跟邱明芬汇报自己的“工作”呢,还是又勾搭上什么公子哥儿了。徐清皓说她欠了林家很多钱,就像醍醐灌顶一样,穆晓云把前面云静敏的表现如碎片般串起来,她到处勾搭那些富二代官二代,恐怕不光是为了飞上枝头锦上添花这么简单,而是要尽快找一个能够为自己还债的冤大头……
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穆晓云就动身去徐清皓所说的那个地方。
s市自古以来就是南方重要的商埠,历史悠久,更是经济重镇。千年的历史积淀加上最近二十多年的经济建设,s市的这个城市已经膨胀得相当巨大。草头村在城市西南角的边缘,这些城中村是城市高速发展的特有产物,失去了土地的农民把自己家的房子尽可能加高加固,隔成各种小屋子出租以赚取高额收入。而廉价的生活成本,又让它成为都市新来客,又或者底层劳动者们在城市里落脚的首选。
穆晓云转了两趟地铁,又坐了半小时公交车,最后站在庞大的草头村口,看着里面盘错节的无数小路,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么大的城中村,里面藏了起码不小于十万人,比某些西部小城市里的总人口还多,这里的旅馆没有一百家恐怕也有八十家,她要怎么找到那个“人人旅馆”?
幸好徐清皓在信纸背面注明了地点,而且这里的人大多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倒不是因为夜夜笙歌,而是因为这些居民很多都是单纯的体力劳动者,他们都要三班倒。所以一大早的草头村,比村子外面的主干道还要安静冷清一点。
穆晓云按图索骥,七拐八弯地,找到了那个人人旅馆。那个看店的猥琐大叔看到这么一个漂亮女孩子走进自己店里来,顿时瞌睡也不打了,小眼睛发出光来。
“美女,来这儿住店吗?我们这里环境好,热水空调风扇一应俱全!”
穆晓云生理厌恶地往后退了半步,她说:“不,我是来帮人交房租的。”
“啊?”大叔奇怪地说,“谁呀?”
“以前在你们这儿住过的,徐清皓。嗯,他长得高高瘦瘦,然后皮肤很白,浓褐色头发,脸特别漂亮的。”
“哦——”大叔想起来了,他下巴说,“你就直接说他长得像个娘儿们不就行了。对呀,他欠我一个星期的房租呢!我本来都不抱希望了,没想到还能收回来。”
“是的。他……他已经不在这儿了。离开之前拜托我帮他来这儿还钱。”穆晓云取出钱包来,“那么,一共多少呢?”
“一天30块钱,一共7天,三七二十一,210块。”
收完了钱,大叔又八卦起来:“小姑娘,不是我说,那个徐清皓娘里娘气的,看起来就不像好人。我看你倒是个正经姑娘,他跟你是什么关系啊,别是把你给骗了啊。
看来这大叔不是关心新闻的人,徐清皓自杀事件都闹上晚间新闻了,他竟然一无所知。而且,这种中年大叔的审美显然也跟年轻女孩子不一样,徐清皓长得清秀脱俗,魅力非凡,他却只是觉得娘里娘气……
穆晓云淡淡一笑:”我是他的学妹。“
巷子深处的这个低矮家庭小旅馆里,暗而潮湿。一大早还必须开着日光灯照明,通风的排气扇在墙壁上有气无力地缓缓转动,屋子里地板墙等各种还是止不住的潮湿。穆晓云只站了这么一会儿,霉菌的味道就充满了她的腔,而徐清皓这么爱干净的人,居然在这里住了一个星期,甚至更久。
虽然他是罪有应得,但穆晓云的心里,还是止不住的难过。
徐清皓已经死了,他的心脏将会移植给他的弟弟。比起为了拯救家人生命,牺牲自己的清白,付出自己的生命的徐清皓,云静敏,还有在幕后草菅人命的邱明芬,她们却还锦衣玉食,挥金如土。
穆晓云眼神清冽,她抿紧了嘴唇。
走到巷口,阳光刺眼。有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坐在巷口空地的石阶上摆弄一个圆圆的玩意,他把那玩意放在嘴边,顿时传出低沉的呜呜声。
穆晓云听到响动,无意识地瞟了小男孩一眼,看到那东西时心想:”这东西倒是少见。“
而那男孩子则见到穆晓云看自己,冲她友好地笑笑,甜甜地喊道:”姐姐早上好。“
孩子天真的笑脸让穆晓云原本郁的心情也变得开朗了不少,她报以一笑说:”早上好。“”姐姐,听我吹曲子吧,我会吹了哦。“
穆晓云第一反应就是遇到街头卖艺的小乞丐了,可是现在时间这么早,不是乞丐的”上班“时间,而且那个男孩也衣着整洁。她便停下脚步来说:”好。“
那男孩子低下头,鼓起腮帮子吹起陶埙来,他神情专注,小小的腮帮子鼓成两个小包子状,满脸通红,不过那陶埙里传出来的,始终是不成腔调的呜呜声而已。穆晓云笑着摇摇头,蹲下来小孩的脑袋说:”没有曲子呀。看来你还得再继续练练。“
男孩哭丧着脸说:”我已经练了好久了……“
而穆晓云这么一蹲,这才看清了男孩手里的陶埙,她吃了一惊,抓住小孩说:”宝宝告诉姐姐,这个陶埙是你的吗?“”当然是我的!“男孩仿佛受到了侮辱,他皱起了小眉头说,”姐姐你没有见过这么好玩的东西吧?“
陶埙这种古意盎然的乐器,在当今确实是不常见了。
不常见,却不代表没有。”姐姐见过呢,姐姐在另外一个哥哥那里见到过一个。“”哥哥?是我们这儿这个哥哥吗?这个陶埙我跟一个哥哥换的!那个哥哥白白的,高高的,吹的曲子可好听了!
“那——”穆晓云心里扑通扑通地,她指着那个人人旅馆说,“那个哥哥,前几天是不是住在那个旅馆?”
“是的呀。”男孩睁着圆圆的大眼睛,不解地反问,“姐姐你认识那个哥哥吗?你可以叫他回来教我吹曲子不?”
“哥哥……哥哥现在去了很远的地方,已经回不来了。好孩子,你好好练习。”
穆晓云失魂落魄地站起来,被脑海中所闪现的惊人想法震得心乱如麻。
她独自走远后,又打了个电话给余青童。
余青童一贯的习惯都是早睡早起,虽然在医院里,却没有改变这个生活习惯。在医生查完房间后,他就拿出自己的学习资料看起来。这么一大早接到穆晓云的电话,他心情很好。
“晓云,早啊。我正准备打电话给你。”
“咦?找我有事吗?”穆晓云微微诧异。
“什么话嘛,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余青童心情甚好,“呵呵,开玩笑的。是这样的,我今天上午收到医生通知,说有一个新去世的器官捐赠志愿者,可以把他的心脏移植给我。”
穆晓云脑中“嗡”一声,她拿着手机的手也抖起来,脸上笑容僵硬:“那真是太好了。”她竭力让自己听起来欢欣鼓舞一点,而且,移植了新的心脏,意味着余青童获得了真正意义上的新生,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穆晓云兴高采烈地说,“余青童,那真是太好了!你真走运!”
“是啊,我也觉得自己很幸运。你……你今天,会来看我吗?”
余青童最后那句问话,忽然放轻了声音,小心翼翼而带着温柔。
“会。”泪水,沿着穆晓云双颊流下来,尽管连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哭,“会的。我下课就过来。”
陶埙,之前穆晓云也见过一个。
一模一样的白色涂装,同样大小的古乐器,放在余青童床头抽屉里。余青童当时的解释是,那是他小时候的玩意儿,父母怕他在这里住院闷了,特意从老家带过来给他解闷儿。
余青童略带羞涩的笑容,如今还历历在目,可是,转眼间,怎么他就成了徐清皓的双胞胎弟弟了呢?
重生以来,穆晓云头一次感到脑子不太够用了。
这段时间一来,余爸爸和余妈妈跟穆晓云经常见面,她看得出,他们两个是真心疼爱余青童,就跟一般的父母没有两样,甚至就连穆晓云自己的父母对她也不过如此。
至于孙正华对自己儿子,那就是个笑话。所以她从来没有起过疑心,余青童竟然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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