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铮铮先堆了一脸的笑,又递上了手里拎着的肯德基早餐,他自知请假要先摆正态度,“领导,请个假呗?”
李红兵当然知道他肚子里装得那些小九九,笑着问:“又去探你那老师的监?哪天?”这三年多的时间里,秦铮铮在不耽误工作的前提下,基本上每月都要请一次假,虽然他和前队长张英罗都劝过他多次别跟他的那个老师走得太近,但这孩子什么话都听,唯独把这句当做耳旁风。但他们得承认,秦铮铮正飞速的成长为一个成熟、稳重、果敢的刑警,他的正直和热血,赢得了警队上上下下的认可,思想上更是积极要求进步,去年夏天还入了党,不可否认,他继承了他父亲的衣钵,甚至要比他父亲还优秀,可以说是根正苗红。所以他那一点点的固执,作为领导的他们也不好说什么了,就当这是知恩图报的一种表现吧。秦铮铮每次请假去探监,他们这些当领导的都会欣然应允。
秦铮铮摆摆手,说:“不是的,他这周五刑满释放了,我去接他。”
李红兵又要喝水,听见这话放下了拿水杯的手,很是诧异地问道:“不是判五年吗?这还没到时间吧?”
“没有,是减刑了。一监在今年年初发生了一起伤人事件,龚老师救了同监舍的狱友受了伤,之后打申请减刑,法院批了一年半。”他说这话的时候,样子自豪极了,就像自己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一样,他似乎想跟领导证明,他所喜欢的人,并不是他们想得那般双手沾满了罪恶的鲜血,龚月朝是一个勇敢正直的人。
可与此同时,他又难掩伤感,每每想起那天傍晚,在接到路与为电话的时候时的震惊与无助,他的心脏就像被什么狠狠的揪了一下似的。
“哦,对,你好像说过,看这段时间忙得我都忘了。”李红兵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儿,“那你去吧,挺好的事儿。”
“谢谢领导。”秦铮铮愣头愣脑地跟李红兵鞠了个躬,“领导,别忘了吃早饭。”他指指桌子上摆着的早餐,赶紧出去了。
回到办公室,坐在椅子上,暂时没什么工作需要忙,他忍不住又想起龚月朝受伤的那个晚上——
“我们监狱……刚刚发生了一件事,龚老师受伤了。”电话是路与为打给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焦虑。
“什么?你说什么?路与为,你别逗我。”秦铮铮接到电话的时候,他才刚从昌墉探监回家,进了门连鞋还没来得及换。
“我逗你个屁,他们监舍的一个犯人,用一把削尖了的塑料尺子捅伤了他。哎,我现在没办法跟你细说,我他妈也要倒霉了,说不定还得拿个处分。”路与为说着就要挂电话。
“路与为,你的等会儿。”秦铮铮关心龚月朝,赶紧阻止了他,想要问清楚:“龚老师他没事儿吧,一把尺子而已,能伤成什么样?”他还心存侥幸,可是他也知道,路与为那语气不像是没事儿。
电话那头脚步匆匆,他都能听见路与为喘着粗气的声音,路与为生气地飙起了脏话:“操,你以为什么样的塑料尺?小学生用的吗?不是,是那种加厚的绘图用的长尺,就上学那会儿,老师教学用的那种。那玩意,磨尖了跟刀子没什么两样,扎人那龟孙子,是想要其他人的命,你老师见了,上前帮人挡了灾。”
秦铮铮当时就傻了,他不顾母亲的疑问,拧开门就要走,“路与为,我得过去看看。”
“你可别来,现在都乱成一锅粥了,你是来添乱的吗?我还没时间招待你呢,他人被送去医院了!不跟你说了,你等我消息,我先挂了。”说罢,电话那头便传来一阵忙音。
秦铮铮举着手机站在门口,手足无措,入户门大敞着,脑子里突然间一片空白。
他的老师,他喜欢的人,怎么突然就受了伤,明明下午的时候还见了呢,他现在到底怎么样?
从决定表白到今天,在这三年多的时间里,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给自己营造的感情,就靠着每月一次的探监来填充他的记忆,不过才去看了一眼,这人怎么就……受伤了啊。
“咣”的一声,手机掉在了地上,秦铮铮弯下腰捡手机,顿时感觉到身体里的力气都要被抽干了似的,就势就蹲在了地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从门口吹进了的风将门带上了,母亲见他不对便过来问,然而秦铮铮站起来之后,行尸走肉似的脱了鞋,也不说话,径直回到了房间,将整个人扔在床上,脑子里全是对于龚月朝伤势的担忧。
他晚饭没吃,半夜还发烧了,搂着手机基本没睡,因为只要睡着了,就会梦见龚月朝浑身都是血的样子,然后赶紧打开手机看有没有来自路与为的消息。他这样,也折腾了他妈妈半宿。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在第二天的一早等来了路与为的微信:“龚老师被送去监区医院了,伤口处理之后,大夫说有点炎症,发着烧呢,那有专人照顾,你别担心。我这大半夜我被叫去谈话,就一直没给你消息。”
秦铮铮将这信息读了十来遍,努力分析路与为话中的含义,他脑子早就被烧成了一堆浆糊,好不容易理解成“龚老师没事儿”之后,感觉自己的病都好了一半。等他高兴过了,这才想起来忘记问路与为怎么样了,于是赶紧发信息关心一番自己的好朋友。
秦铮铮从卧室出来,见他妈妈侧歪在沙发上睡着了,于心不忍,给她身上搭了条毯子,又去厨房煮了一锅鸡汤面。他妈妈醒来时问他昨天晚上到底怎么了,他吃着面想了想,关于龚月朝的事情几乎要脱口而出了,但到底没说。因为他看见母亲鬓角已经花白了,眼角上还有没办法抹去的皱纹,他这几年努力的在母亲面前掩盖自己的心事,对于每一次没有结果的相亲都在奋力抗争,可他依然没有勇气对她说出自己对在深陷高墙之内的那个人的喜欢。
“没什么,一个朋友受伤了,他在外地,我没法去看,有点担心。”秦铮铮随意扯谎,又低头吃面了,没注意他母亲向他投来将信将疑的眼神。
后来,随江发生了一起连环杀人案,有两起在立夏区,整个刑警队都得参与到案件的调查之中,从上到下,大家的脑子里都跟崩了橡皮筋似的,秦铮铮那会儿特别忙,根本抽不出时间去昌墉,于是他每天得了点儿空就找路与为问龚月朝的情况,絮絮叨叨的就跟《大话西游》里面的唐僧没两样。他知道龚月朝醒了,也知道他出院了,还知道他打了申请减刑了,为此他还特地联系陈煜生问自己能帮什么忙不,陈煜生却说他能搞定。没过多久,陈煜生就把龚月朝可以减刑一年半的消息告诉了他。
那件连环杀人案,历时一个月的时间终于破了,秦铮铮做得第一件事不是回家休息,而是请假去看龚月朝,他看见之前好不容易养胖了一点的龚月朝又瘦了回去,脸色也不太好,他心疼得要死,举着电话掉起了眼泪,龚月朝问他:“你哭什么?”的时候,他的眼泪明显流得更凶了。
“你终于要出来了。”他这样说,泪眼朦胧中,他看见龚月朝不自在的笑着用手去摸后脑勺,秦铮铮觉得这样的他可爱极了,终于把眼泪憋了回去,对他说:“等你出来,我去接你。”
“别麻烦了,有人接的。”龚月朝说。
虽然这话让秦铮铮有点小伤心,可他还是倔强的说:“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龚月朝穿着一件纯白色的T恤,拎着自己的个人物品,走出了随江市第一监狱的大门。临走之前,年轻的管教路与为一边帮他收拾行李,一边对他说:“龚老师,走出去,就别回头了。”
“嗯。”龚月朝点头应着,对路与为由衷地说:“谢谢你这几年对我的照顾。”
他这话说得孩子有些不好意思,笑着跟他说不客气。
前不久刚入了秋,尽管早晚凉爽,可是白天尚有夏天的余热,太阳高悬在天上,没有一丝的风,他在跨出那大门的一刻,用力的吸了一口气。
是久违了的自由的空气,真好。
他看见大门口并排停了三辆车,如果不是每辆车前都站着自己的熟人,他还以为今天除了他,还有别人出狱呢。不就刑满释放吗?至于弄这么大的阵仗吗?
先迎上来的是秦铮铮,这孩子上来就朝他露出一口白牙,笑得特别的甜,伸手拎了他的行李。
陈煜生随后跟上了,给了他大大的一个拥抱,然后在他耳边说:“我早就想抱抱你了。”
这个拥抱让龚月朝觉得很安稳,他笑着说:“你这不是抱到了吗?”
唯独时沐城,靠着自己的车,嘴巴叼了个墨镜,两条胳膊环在胸前,等他走近了,打开自己的车门,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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