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2）

少年人的烦愁与欢喜都如同过往的时光一般转瞬即逝。H城中学如当初刘先生所预料的一样，在课业上并未给蒯文中造成很大的困难。他依旧如同在家塾一般，虽然并未展现出什幺惊人的天赋，但也顺利平稳地跻身上游。他的人缘一如既往的好，除了大方厚道，也许还因着他长着一张开朗亲切的面孔。得益于高中开设的运动课，他成功的摆脱了肥胖，称得上不错的五官也因此完全显露出来，虽然不是潘安卫阶，但也称得上俊气。不过，比起脸，他的身高更为出色，据说是继承了祖母那边的血统，个子按前朝旧算法是六尺，按新式学校的算法是一米八四。带着运动课上练出的一身腱子肉，光看外表，蒯文中更像是个北方汉子。

外表的变化并不能代表内心的成熟。高大可靠不过是表面现象，事实上，骨子里的蒯文中仍旧是愁闷的。毫无疑问，蒯文中喜欢他人生的新舞台，高中比起家塾简直像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局限在蒯家圈子里的四少爷交了许多新朋友。他们大多比不上蒯家，但基本是些富家子弟。即便少数家境贫寒的，因着少年人的自信与朝气，却并不矮人一头。蒯文中早已经忘记了当初那个小金，愉快地与这些新世界的友人交往起来。

这些愉快的交往结出的友谊果实理应是甜蜜的，蒯文中却常常会品出一丝苦涩。肉体成熟的青年脑子里生出许多淫念，梦里的对象看不清脸，却无意例外有着与自己特征一致的身体。他清楚自己是怪异的，却拒绝承认。若无其事地伪装出对女性兴致勃勃的样子，热烈参与友人间对于女性的评头论足，却在内心深处唾弃自己。他清楚自己心中的那只野兽觊觎的从来就不是女性的身躯，却固执地将其锁紧笼子里。他甚至拒绝自我满足，尽管那行为让他感受到了快乐，幻想中的躯体却让他害怕不已。

少年还曾撞到过一次自家三叔狎玩戏子的场景。即便洗净妆容也难辨雌雄的旦角坐在男人的大腿上娇笑着敬皮杯，嫣红的嘴唇在酒液侵染下晶莹发亮。男人甚至将手伸进了长衫里，对着臀部一同乱揉。即便被自家侄子撞见，三叔也没有丝毫羞愧之意，反而招手调笑着让蒯文中也来乐一乐，却把少年吓得转身就跑，留得身后一桌大笑。蒯文中无端的厌恶那场景，虽然没有白花花的肉体，却让打心眼里恶心。这和他害怕自己的梦倒是两码事，蒯文中想，严格的道德理念使得他无法习惯这种父辈里司空见惯的寻欢作乐罢了。三叔也是有三婶的，那戏子也是成名已久有家室的小角儿，两个人却做得跟嫖客妓女一般，令人作呕。

蒯文中想，他是要成亲的。尽管母亲是新式的开明家长，表妹也还在读国中，但他终归是要成亲的。即便不是表妹，也一定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即便他对女性的躯体并没有欣赏之外的其他念头，却并不能妨碍他成为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和相信这一点，然而却不妨碍他不愿面对这一注定的将来。

高中毕业后，蒯文中班里几个要好的同学相约去京城考大学。蒯文中听到这个消息时候，心突然前所未有的怦怦乱跳了起来。

“我也同去。同去！”他甚至喊了起来。这情况实在不多见，以至于同学们都惊讶了，随即笑着欢迎了新同伴的加入。

喊完这嗓子，蒯文中突然感到心底那股长久以来的愁闷咻地不见了，不知道是躲进了更深的地方还是怎的。但那一刻，他确实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要去的不仅仅是京城，而是天堂。尽管此刻他并不知道以后会遭遇什幺。

蒯文中选择的是帝京大学。作为教会学校，即便是在京城这样学府众多的地方，宿舍条件也优越得让人难以置信，以至于蒯文中果断地打消了去外头租栋民房的念头。成功入学后，他便选择和自己的挚友简行知成了室友。有个小会客室，有书桌有电灯有衣柜，床铺是隔开的，还有单独的卫生间及浴室。虽然一个月两块的住宿费高得另人咋舌，但对于这两人来说倒也还承担得起。

正如少年时期一样，蒯文中对着男性有一种本能的恐惧。但他清楚这并不是来源于某个特定的人，而是自身不可言说的情欲所带来的罪恶感。长期相处下来，他确信自己虽然于肉欲上的取向异于常人，但目前并未有什幺特定的现实对象，与友人的交往都是纯粹美丽的。于是，他近乎教徒般严格地禁欲，欣喜与友情的底线，将全部的热情投入到学术中去。激烈地与人争论某种观点，或是听取不同派别的意见，都让他感到乐趣无穷，忘了自己心底一直以来的冲动。

如果不是遇见柯熙春，也许他与男性的交往永远都不会超出友情的界限。

即便是在多年以后，蒯文中到了连前一天的事情都想不起来的年纪，也依然能够清晰的回忆起当初看见柯熙春的情形。

那天，他本是到谷老师的寓所借书的。谷老师租住的地方，是校外三里巷深处的一处小院子。京城的秋冬季节，风沙一向很大，然而那天天空却蓝得澄净，阳光温暖地洒下来。沿路很安静，什幺障碍物也没有。蒯文中那时候沉迷着外国侦探里的情节，一路低头想得入迷，直到撞上了树。

“嘭”的一声巨响，树和蒯文中都晃了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