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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噩》完——

第二十四章《鬼僧谈·无极》番外《欲》

齐国亡了以后,郑国攻占临缁,雄踞中州之龙脉,至此已有二十余年。这些年,郑侯的军队征战四方,烽火不绝,国与国之间的邦交亦时善时恶,至善和至恶相互角力,这是中洲历史上,一个纷乱而绚丽的时代。

没有人怀疑过郑侯统一中州的决心,事实上,在郑侯取齐王而代之的仅仅六年后,郑国已经相当于是天下之主,而郑侯自然也是当之无愧的战国霸主。然而,眼看霸业将成,奇怪的是,在取齐国而代之后的第二十年,郑侯突然就放缓了征战天下的步伐。

后世有人说,那是因为郑侯已经看出来了,郑国虽独得天下之势,可到底时候未到,在他活着的时期,恐怕是无望见到天下一统的盛世了。但是,也有人说,郑侯的改变毫无预兆,简直像是在一夜之间就放弃了眼前的宏图霸业,到底是什么原因,使他从一个以战谋天下的暴君,转眼间成为一个耽于享乐的君王,史书上却也没留下太多的蛛丝马迹。

在郑侯治国的最后十年里,他犯下了几乎每一个雄才大略的君主,到最后都无可避免会犯下的错——欲。

临缁,京畿。

中州连年战乱,百姓流离失所,无以为继,纵使年年开仓布施,也依然是杯水车薪,更遑论还有各地每年加重的税务,使得年年饿死的人不下几十万。管道上,一队华丽的车辇行经而过,和这一路上的荒芜和破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等仪仗,不说在郑国里,中州有此财力者,当属郑侯无疑。

那些跟在王辇后头的宫娥个个长得水灵,在那些连饭都吃不饱的百姓眼中,简直如天女下凡一般。车后随行的玄甲武士共计有上百人,一个个则都凶神恶煞,路上但凡有贸然接近之人,一概斩杀。

王辇中,郑侯盘腿倚坐,除他之外,车内并无他人,內侍在左右步行,车辇四面八方都有武士围守,将王辇守得如铜墙铁壁一样。就算这样,郑侯仍然随身带着他的佩刀。郑侯的这一把宝刀,传说是春君当年所用,他从不让它轻易离身。

路上稍作休息时,王辇里的郑侯看着不远处。

热风吹拂,华盖轻扬。在距离行队不远的地方,有僧人正在施粥。此事不算罕见,一般庙里若有点余粮,一些住持就会带着僧人到外布施。內侍监顺着郑侯的视线暗暗瞅去,只见那批僧人当中,有一面目极清秀者,想是平日也无几顿饱饭,长得颇是消瘦,略有病气,然面目好是温和,粗粗一看,倒是有几分弱柳之姿。

内侍监招了另一人过来,细声地交代了几句话。

郑侯的眼色不变,他只是静静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它圆润光滑,像是那充满着血腥和欲望的记忆里,那纤细白皙的玉脖,干干净净的,上头那些浅淡的青纹,便是它血管的纹路……

——世人皆说,郑侯的后宫聚集了天下所有的美人,宫侍的人数比起当年齐王在位时就整整翻了一倍多。尽管身边美人无数,郑侯并无扶立正室,因着前朝有繇奴之祸,致使郑侯对后宫极其约束,后宫里也只有那几位生养过公子的还能勉强称得上主子。可就算是这样,她们的存在,甚至还不如那几个在国主面前得脸的下人来得鲜明。

或许,整个后宫,对郑侯无极而言,始终只是帝王的附庸,是除了这个天下之外的另一种瑰丽的嘉赏。他并不沉迷其中,却也不吝于享受。

这座禁宫花团锦簇,那些肥沃的土壤里开出的花,究竟是用了多少鲜血来浇灌。宫廊上由远走来一个少年,他身形瘦高,想是鲜少在日头下行走,气色略嫌苍白,可肤色是同雪一样地白。他像是一朵腐地里开出的梅花,为这已经从骨子里腐朽的地方带来一抹幽香。

公子瀛为郑侯长子,在他之外,另有三位公子,除了四公子桓年不足十岁,尚留在宫中,另两个都是一满十四岁就出宫去。唯大公子瀛还住在宫中,身上既无职责可为王父分忧,又无门客心腹臣属,而世子之争,却一日一日地渐渐浮上了台面。

“自古立嗣,立长而不立贤。”大公子的老师田婴乃是郑国上卿,少时曾周游列国,以博学而闻名。公子瀛听到这样的话,顿时一阵惶恐,他拜下来,犹豫道:“王父春秋无期,立嗣一事……自是不着急。”

田婴却摇头道:“贤君以立嗣稳朝堂,免储位之争。国主有两年不举兵,一为养民,二为立嗣做准备。”公子静而不语,听先生道:“郑侯乱世起兵,杀伐果决,此为万民之福,却也是万民之不幸。”

“老师……!”大公子脸色变了变,此话有不敬之嫌,他是……是怕先生有事。

田婴接着说:“国主为乱世之君,如此果断当不可避免,故此更要在立嗣一事上谨慎,当以仁德品性为先,这才能守住郑国的千秋基业。”

“二公子棂虽才思敏捷,但睚眦必报,诡诈善妒,三公子狴如其父神勇善战,可暴戾恣睢,视人命如无物。他们当中不论是谁做国主,其他的公子都不会活命。国主应当明白,唯有立长公子为嗣,剩下的几位公子方有一线生机。”

大公子瀛本性宽厚,必不会轻易杀其手足,又无母族外戚,为免内政动摇,以长远为计,当立为世子。

——但是,他们却都不知道,郑侯几乎给了他的每个儿子乃至于他们的母族希望,令他们都各自暗暗相信,自己将成为天下的下一个主人。朝野的明争暗斗,公子们也暗中较量,彼此的仇恨早就埋下,而这些都是郑侯默许之下的争夺。他任由着二虎厮杀恶斗,最后的目的,是为了……

“有些人,不是天生,就配做一个父亲的……”郑侯发出了嘶哑的轻语。他的身前有人伺候着,那个人有个纤细白皙的脖子,青色的血管纹路清晰可见。內侍都跪在外殿,他们都面无表情,跪拜时他们会露出自己的后脖子,要是犯了什么错,或者是国主不满意,只要抽出刀来,一起一落就只是眨眼之间的事情。

內侍监站在距离国主的床榻最接近的地方,他听到了郑侯所说的话。

许多人都知道,郑侯年少时受其父子闾与继母的虐待,这不是一个秘密。所以,也有人猜测,郑侯和公子们不亲近,多少同少时的经历有关。可是,郑侯对他自身的兄弟姐妹却很宽容。他极疼爱自己的同母胞妹红缨夫人,夫人远嫁青城之后,他又寄情于弟弟子琰的女儿,长乐郡主身上。长乐郡主和红缨夫人模样肖似,十分受郑侯的宠爱。那郑侯说的这一句话,指的是其父,还是自己?

內侍监不敢随意揣摩。蓦地,床帐后发出了剧烈的响动,是男人像抓住猎物一样摁住了那个瘦弱的僧人,他从后扼住了他的脖子,像是一个阴影完全笼罩住了他。“嗯……”僧人两腮酡红,咬紧的牙齿还是没制止住痛苦和欢愉交织的呻吟,男人炙热的手掌擦过他的背,那里像是烧红的铁一样,又像是一朵梅花,一片雪白里透着诱人的红……无极俯下身,他阖着眼,鼻尖点着细密的汗珠,火一样的嘴唇慢慢贴住那纤弱的颈项。

大公子一早便去了书阁,这儿已经有些年头,素日里不会有其他人过来。

这书阁年久失修,屋顶破漏,走过道儿时有粼粼的光洒下来。公子不知从哪儿搬了张梯子过来,他爬了上去,架子上的书简有很多已经毁坏,被雨水给泡得字迹模糊不清,他也不觉有半分扫兴。公子瀛虽不说机敏伶俐,但好学勤奋,故有人说,长公子有先齐君子之风,但是这等赞美之言,却引来郑侯一声嗤笑。

君子当不成上位者,只能任人鱼肉。郑侯崇尚霸权,常以齐王之败为鉴,直言文人晓风花雪月,不通治国,齐王得尽人心,也挡不住无情的千万铁骑。

大公子虽怕王父甚深,却也敬他甚多。要说公子几位如何,二公子善奉承迎合,三公子纵然粗鄙却也善猎,常献上美物令王父展颜。大公子会什么?他只要少说两句扫兴的话,他父亲也就不会对他冷落至此了。

瀛公子翻着书卷,这里有很多未传世的古籍,想是过去齐宫里某个人所收集的。此时,公子听见脚步声,是一对宫娥走过。

“你可知,锦梁宫前两夜里,又有人死了……”她们刻意压低了声音,“是之前国主从宫外带回的那个和尚。”

“是怎么死的?”

“怕不是仗着几日的殊宠,不知好歹——”美丽的宫娥吃吃地笑,“根本不需要等到国主生厌,自有人会收拾了他。”

那笑声清脆悦耳,却教人森森一寒。

她们慢慢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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