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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同情,又或是感伤自己。

还是个毛头小子的弁袭君给不了妹妹什么承诺,只是说有朝一日,必然能寻到一处乐土,让他们安身立命。这话似乎是实现了,他带着画眉进了逆海崇帆,又看着这朵自己栽种起来的小白花落进了杜舞雩的掌心,可惜这都不能长久,很快的就枯萎了。

而那片所谓的乐土,却成为了滋生罪孽的恶壤,自然落到了崩碎的结局。最终能容纳画眉的,也不过是河畔一抔矮矮的坟土,更讽刺的是,促成这一切的,依旧是自己。

他知道,是自己亏欠了妹妹。

弁袭君站在树后。树前的医天子仍在墓边絮絮叨叨地讲话,他似乎喝得有点多,想要伸手去摸那块墓碑,可惜不慎栽倒了。雪似的衣衫沾着泥土,头发蜿蜒在地上,遮不住满面的愁绪。他说自己爱慕着那个求而不得的人,说自己感到嫉妒,明知道是错误,依旧无法克制。风吹起浅白的蒲公英花朵,它们纷纷落落地散开来,似乎盼望着降在地上,只是风依旧断续推搡着,让它们不得不向前飞去。

天色越发的暗了,云层压在树梢上,从那之间似乎落下模糊的光,如谁怜悯的视线。弁袭君从树后走出,看着青年醉倒在坟前,双颊绯红,神态恍惚。

他听见对方轻轻地说:“小山,我做了错事。”

“你若知道,会原谅我吗?”

第十七章「十七」

古陵逝烟坐在蓝峰十二涛的石桌边,面前是涌动的云海。他正等着弁袭君,顺便和他的狐朋狗友一色秋喝茶。

大宗师喜爱以茶论交,这是文士的风雅举动,有别于煮酒论英雄的豪放气概。他擅沏茶,爱点香,佩着古玉,风格相当斯文。这样的文化人,才有智谋算计他者,至于武力,在引人入彀后再压一筹,才是最有效果的。

“鳌首,你这一杯茶,泡得急躁了。”他用手指抚着滑润的杯沿,不紧不慢地评价道,“看来,昔时平心静气的隐逸日子,也去得远了。”

一色秋朗朗一哂,并未置言。古陵逝烟笑道:“毕竟江湖风波诡谲,要让自己不被溺死,可要花费一番心力。”话虽这般讲着,态度却相当从容。一色秋也斟了茶,略饮一口,问:“那对现今局势,大宗师有何见解?”

古陵逝烟敛眸道:“有影响力的,无非是那几个。”

一色秋于是编派道:“那些组织,以前有逆海崇帆……”大宗师打断说,“已不必算在内。”

“也是。那么,森狱仍在肆虐扩张,论剑海再起剑评,天疆隐而欲现,江湖可是相当的热闹啊,不知你我要如何才能挤进去呢?”一色秋侃侃笑说,古陵逝烟出声道:“在这些组织之外,仍存在着不少独立个体,可称之为变数。”

“只是大多气运已竭,兴不起太多风浪了。”一色秋沉吟道。

大宗师摇头说:“变数就是变数,哪怕只是一粒溅起三两点水珠的小石子,若那水会沾溅上我,就应当早早地将它捡起碾碎。”

“所以前几日往指月山瀑诛杀意琦行,对大宗师而言,是必行之举了。”一色秋的手指在瓷杯光滑的釉面上耐心摩挲着,“可惜未毕其功。”

杯中已空,古陵逝烟抬手继续斟饮。面对的虽是两杯茶,论天下的风度,还是不输给举酒相谈的英豪。烟都宗师搁了杯子,眸光一扫,忽的说:“圣裁者来得正好。”

弁袭君迈步而入,他手里就握着那枚容纳龙魂的玉佩,衣袖翻卷,在两人面前站定。清碧茶水映出略垂的双目,古陵逝烟漫不经心道:“这时机寻得巧,我与鳌首正喝茶,你不妨坐下共饮。”

“不必了。”弁袭君说,“我来此只是交付龙魂。”

他把玉佩按在桌上,古陵逝烟眉峰稍抬,瞥了他一眼:“果真马上就拿来了,圣裁者实在不负神通广大之名。”

弁袭君神态不改,容色寡淡:“只是运气好,碰巧撞上,就取到了。”

龙魂既是在医天子手中,他又常年与山龙隐秀待在一处,两种相近气息混在一起,也难怪他人寻找不到。弁袭君说:“如此,当初相助之情,也算是偿还了。”

古陵逝烟微微一笑,他眼珠是略深的灰色,看去便似总笼着一层阴翳:“圣裁者当真有恩必偿。”

弁袭君轻飘飘地回答道:“也有仇必报。”

那一圈灰色于是凝深些许,弁袭君平淡说:“恩已还,今后盼望阁下好自为之了。”

他袍袂一振,转身离去,珠链倏忽簇动,衣衫上装饰的翎羽闪烁纷纷,步履间依稀还有当初站在峰顶,倨傲睥睨的黑罪孔雀的风貌。古陵逝烟脸上一派波澜不惊,回首继续倒茶,面前一色秋倒是不由笑道:“圣裁者气势依旧,话也不怎么好听啊。”

古陵逝烟笑容不变,不动声色地望着手中茶水。他冠帽两侧皆垂着琉璃珠串,映着那霜刃一般的眉眼,在那淡淡的,雾霭一般的灰色双眸下,无故透出了散漫的血腥气。

“变数罢了。”

弁袭君还不知道自己的标签已经从“可利用”换成了“变数”,他正匆匆前往幽梦楼,准备与步香尘商议可替代的救治之法。只是不巧,路上行经一片旷野,四里坦荡,无遮无挡,那熟悉的身影便堪堪照进眼里。

他心觉疑惑,便皱了眉,疾步过去,开口唤道:“病印?”

他这话并不十分响,青年却似是吃了一惊,如一只胆小的鸵鸟,立时缩了头。符去病的两只眼睛遮在帽子厚厚的绒边底下,略显浑浊地闪烁不定,左右游移着,怯生生地看着他。弁袭君知晓对方不太会说话,只得静下心来,慢慢引导说:“你怎么在这里?”

青年只是发出茫然的“啊,啊”的声音,自然令弁袭君无法理解。他叹了口气,心觉无奈,对这个行为异于常人,沟通不畅的病印,他一向是没有什么办法的。在逆海崇帆,也只有天谕会耐心细致地同他讲话,同样的,也只有面对这曾相依为命的弟弟,素来高高在上的天谕才会显出难能可贵的柔情。

现在天谕不在,让弁袭君来应付他,着实是令人头痛。弁袭君安抚着他,问道:“只有你一个人吗?天谕没有让人来找你?”

听到他口中唤出姐姐的名字,符去病呆呆地眨了眨眼,像是终于听懂了。他不再慌张地啊啊叫唤,安静得如一块僵硬的木头,然后他蹲下来,用手指在泥壤上用力划着,那似乎是一个不怎么清晰的女性的轮廓,弁袭君在他身侧道:“你想说,天谕……”

符去病挪动的手指停在那里,他包裹在厚重衣衫下的身体瑟瑟地发起颤,弁袭君正要问,却蓦地发现,从他那不似寻常人清明的双眼里,忽然的落下两行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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