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的眼,透过油腻的长发,望着周围那人与景,眼前的世界已然变形扭曲。
狠狠灌了一口劣质的白酒,男人摇摇晃晃地行走在热闹的集市上,看着经过的人,莫不是对自己躲闪不及,心中不由得泛起冷笑。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
可是,汲香川,你真的能够看得穿?!
你若看得穿,何苦这般,何苦……
辛辣的酒滑过喉咙,往日非琼浆美酒不饮的三少爷,如今酒入愁肠,喝的竟是连脚夫都不屑于喝的酒。
脚步虚浮,耳边竟是喧闹的吆喝声,耳膜一阵刺痛,香川只觉得眼前缭乱,打了个酒嗝,泛上来酸气。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眸一闪,竟是看见个窈窕纤细的身影,他生生顿住脚步。
是她?是她么?
他再也挪不开眼,眼睛跟着那身影在动,可是却迈不出脚。
那夜她红裳美妆,烛影摇曳下,她是他的新娘。
却不想,一眨眼,沧海桑田还未见到,她却已化身修罗,誓要报复。
弯下腰,肮脏的状如乞丐般的男人捂住作痛的口,大口大口地呕起来。
于是众人便更加指指点点,大声嗤笑起来。
“哪里、哪里去了……”
待香川浑浑噩噩地支起身子,头痛欲裂地想要再捕捉那抹身姿,他才惊恐地发现,她、她不见了!
发红的眼,贪婪而急切地四处寻找着,他要找到她,见到她之后,问个清楚,到底,她可曾有一丝真心!
抬起脚,那久未运动的身体浑身酸疼,可他顾不得,冷冽地在人群中扫视着,终于——
他疯了一般,扑上去,大手死死地抓住那女子的肩头,不顾一切地将那人扳过来,面向自己。
“啊!”
女人尖利的一声喊,彻底粉碎了香川的幻想。
却不是她,只是个背影同样妖娆可人的少女,乍一看见如厉鬼般的香川,吓得失声尖叫,连手里买的东西都扬出去。
那女子身边是个身形壮的庄稼汉,见自己的未婚妻光天化日之下被人非礼,登时涨红了一张圆脸,双眼圆睁,不问青红皂白,抡圆了胳膊便向那疯子的脸上招呼过去!
这汉子身强力壮,其实也不过是仗着一身蛮力,若是曾经,怕是连一片衣袂也碰不到香川,然而此时……
一声巨响,他已重重跌落在地!
心,一下子凉透,原来,自己还是无法忘记,便将那寻常之人,看作是她罢了。
青石地面,被那响晴薄日照得滚烫滚烫,衣不蔽体的疯癫男子就那样,倒在地上,嘴角泌出一丝鲜血。
“臭要饭的!敢动我媳妇,看我不打死你!”
庄稼汉铁青了一张脸,任凭那娇滴滴的少女在一边劝解着,仍是几步上前,抓起香川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几近破碎的衣领,上去便是一记重拳。
那丝丝血痕,便从鼻腔、口腔中蜂涌而出,原本黑黢黢看不出眉眼的脸上,霎时红黑交错。
赶集的人群顿时热闹起来,小贩和行人都自动自发地围起来,放下手头的活计,做起看客来。(这一点电门最恨了,看客,看客!)
已近晌午,若是平时,这集市早该散了,如今,却因为这一场热闹,而吸引了诸人的注意力。
锦霓不知为何,心中忐忑难安,明明听了那米铺老板的一席话,又有不嗔的保证,应该心安,却不想,走了几步,耳听着那人群中又是笑又是惊呼,竟有些揪心起来。
“慢一些,小心脚下!”
不嗔一脸忧色,一边护着她,一边小心地提走路上的石块。
良灿子急,冲师父一点头,率先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先看个究竟。
“这里人多眼杂,你抓紧我。”
不嗔叮嘱着,生怕一个不周,锦霓被路人刮了碰了,如今她肚子里还多着一块,可不能大意。
再走几步,良灿已经看清了前方势态,抱着胳膊走回来,面无表情道:“不过是市井流氓打架斗殴,有什么可看的,小心你呕起来,本就吃得少!”
他虽是神色很冷,然那话语里仍是透着关切,听了他的话,不嗔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可良灿蓦地一怔,继而浑身不自在起来,彷佛那少年心事被人看穿一般。
“是啊,我们回吧,那边一有消息,我就会马上通知你。”
口中也劝着,锦霓点点头,刚要转身,忽然脸色一变,继而飞快地挣脱不嗔的怀抱,向那人群冲去!
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就像是夏日午后异常闷热的天气,叫人难受憋闷得喘不过气来。
她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在下一秒就叫出来。
近情情怯么?
她不确定,一面是希望自己眼花看错,一面又恨不得前面的人,就是……
他!
因为,刚才那不经意的一瞥,她透过人们脚下的缝隙里,看见一只握着画轴的脏兮兮的手!
画轴!画轴!
莫不是那个,用乾坤扇,换了一幅美人图的,那个人?!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敏感多疑,这世上的画轴又岂止万万千千,可是……
奋力推开那面前围坐一团的人,锦霓看见那平躺在地上的人,说不出话来。
她垂下脸,想要认真分辨,然而却在这关键时刻,眼睛却模糊得紧,看不真切。
胡乱地伸手去擦,手背上顿时沾满水珠儿,越擦,那眼前就越模糊。
几步踉跄过去,她跌倒在那人身侧,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拂开他脸上的发丝,看得清楚一些。
手尚在半空,忽地腕上一痛,原来,那一直闭着眼平躺的男人,猛然间截住她的手腕,眼神骇人地瞪着她!
锦霓下意识地一缩,却在对上那双眸子的一瞬间,仿佛被定住一般。
“哎呀,这庄里,其实就属三少爷最难伺候,他那么爱干净,啧啧,上次听说二少爷房里的丫头,不小心溅上一滴清水,三少爷便好大不愿意,特特回房换了衣裳才出门……”
“你还说呢,咱们三少爷那般出尘的人儿,怎么能和那凡夫俗子做比较……”
“快别说了,这衣裳是三少爷最喜的白色,洗不出本色来可就糟了!”
彼时的朵澜刚巧在树上打坐调息,不想竟听见婢女们的谈话,不由得微微一笑。
香川,纵然总是欺负她,可毕竟,是那样好看的男子呵。
她咬住自己的手指,硬生生地不叫自己嚎啕大哭,可那眼泪却丝毫控制不住,大颗大颗连成串儿滚落下来。
香川圆睁着一双大眼,似乎看了这个跪倒在自己身边的女子一眼,挣扎着要起身。
而赶上来的不嗔和良灿,也被他二人的动作反应弄得一愣,良灿飞快出手,止住了那个大汉的动作,只一只手,便将他按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锦霓!”
不嗔赶紧将她拉起来,怕她闪到身子,她原本被香川握得紧紧的手,此刻却突然无力一般,软绵绵地松开了。
“不要!不要啊不嗔!他是……他是香川……”
锦霓抽噎着,疯狂地挣扎着,就是不肯站起来,一把抓着香川的手,勒出深深的红痕来。
蓬头垢面的男子,傻了一般瞪着她,任凭她哭号喊叫,就是不发一言。
“香川你不识得我了么,我是朵朵,我是朵朵啊……”
终于,锦霓从不嗔怀中挣脱,扑到他身上,拼命摇晃着他的肩。
却见香川许久未动的眼珠儿,闻言那么转了一转,视线对准了她。
锦霓含着眼泪直视着他,巴望着下一秒,他便回魂,认出自己来。
可是,他却只是看了几眼,眼神一散,瞳孔剧烈地收缩成一线,腔剧烈起伏,“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香川少爷,为何您那般偏爱白衣?出门在外,与人动手,白衣难免沾血,换起来多不方便。”
少女托着腮,坐在船尾,轻轻地问。
白衣青年站在船头,风吹动他的白袍,猎猎作响。
“若是与人动手,他的血粘在我的衣裳上,我便有了*;若是我的血沾到我的衣裳上,我便想,技不如人,活该被砍,哈哈!”
少女冲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不以为然。
而此刻,他身上肮脏破烂的衣裳上,已经真的沾满了他自己的,斑斑血迹!
锦霓躲不开,也跟着被喷了一脸的血,血与泪全都顺着脸颊往下滑落,她不肯擦,仍是拼命抓着香川。
“呵、呵、呵……”
吐过血的男人,腔里发出闷闷的哑音,不断*着,血腥气沿着喉咙一路翻滚。
他*得极为艰难,双目失神,几乎叫人心生错觉,下一口气,就要倒不上来。
锦霓抹了一把脸,低下头猛地咬住他的*,明显感觉到他身体的悸动,却掐紧他的肩头,只管伸舌顶开他紧合的牙关,探入他口中的同时,渡气给他。
腥热粘稠的体,沿着两个人的嘴角蜿蜒而出,那是他未吐完的血。
他却只是用黑得深沉的一双眼,用那无神的眼珠盯着她。
一口绵长的空气传给他,香川闷咳了一声,又涌出一口血,却咽了回去,哑着嗓子爆喝一声:“滚!”
喊完,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额上的青筋不断绷起跳动,身子却沉了下去。
“香川!”
锦霓疯了一样托住他,然而她昏过去前,记得的最后一句话,是他的那一句,滚。
他叫她,滚。
爱恨情仇,生死依偎,到头来不过是一句,滚。
良灿做好了饭菜,每一样菜都捡了一些,专门又盛了一碗,这才走向锦霓的房间。
她近来身子很不好,害喜的症状开始明显,吃了吐,吐了便不肯再吃,一日三餐,竟然连人家一餐吃得还少。
果然,她还是歪在床头,只是看着摊在床上的那幅美人图。
良灿见识过,画功倒是不错,然而只是形似,却未曾神似,那画卷边缘上是星星点点的血渍,看上去更是惨淡。
锦霓却当成了宝贝,和那把乾坤扇放在一处,不去看香川时,便看着这两个死东西出神。
“吃饭了。”
他敲敲门,咳了一声,对*转过来的脸。
“良灿,你放在那里吧,我一会儿就吃。”
少年却倔强起来,抓了一把椅子,端着饭就坐在她床边。
“若他真的醒不过来,你便就是这么不死不活的过一辈子?”
他敛着眉眼,语气只是淡淡,看不出喜怒。
锦霓这才真正地望了他一眼,慢腾腾收起画轴,不发一言。
她不知道,他还能不能醒过来,哪怕是,醒来后,就跟她说一句,你给我滚。
她也会欣喜地涌出泪水。
那日在集市上的不期而遇,她终于找到了他,可是,他晕过去后,便再也没有醒来。
“锦霓,你要做好思想准备,他先前伤得太重,这一阵子又是刻意寻死,风餐露宿,身体早就不行了,你……”
不嗔忧心忡忡,却不得不道出实情。
虽是情敌,钟爱同一名女子,可他此刻心头沉重得难受,他宁愿躺在床上的那个男人,生龙活虎地蹦起来和自己比试,也不愿他这样,成为所爱之人心头最沉重的枷锁。
“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有没有?”
饭碗突地落地,少年铿然起身,一把抓过她的手,将她被迫提起来,她轻得像个孩子,不,她本就是个孩子。
凄苦一笑,锦霓并不挣扎,启唇幽幽道:“他不会不醒的,我曾经很恨,死了都能活过来;他现在恨死我了,又怎么会不醒来呢?”
说罢,她一脸坚决地望着他,毫不闪躲,万分坚定。
丧气地收回手,将她抱回床上,良灿颓然道:“我再去给你盛一碗饭,你不吃,孩子总要吃的。”
果然,提到“孩子”,锦霓的眼亮了一下,闪动着一丝柔情。
“是啊,孩子,香川若是知道,一定高兴。”
她喃喃道,她不清楚这孩子到底是谁的,可是,也有可能是香川的,不是么?
良灿拾着碎片的手一顿,那锋利的边缘便顿时扎伤了手指,他却未发一言,沉默起身,给她掖了掖被角,出去了。
一推门,却刚好是不嗔站在门外,脸色疲惫,神情索然。
“师父?”
良灿惊了一跳,刚要说话,不嗔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他拉到一旁。
两个人并肩站着,这几个月,良灿个子窜得很快,几乎要与不嗔一般高了。
就怎么站着,两个人都不开口,直到不嗔一脸慈爱地拍了怕良灿的肩,轻声道:“良灿,师父待你如何?”
良灿一挑眉,正色道:“师父为何这般问?”
不嗔笑吟吟,不答反问道:“你倒是说说,如何?”
良灿这才道:“我跟随师父时间虽短,却是懂得分辨好赖,师父待我,自然是好的。”
不嗔点点头,这才撤回放在他肩头的手,半晌未曾开口。
他们因为香川,而耽搁在京郊,除了一面要照顾不醒的香川,还要一面小心第五鹤遍布全国的天罗地网,师徒二人都有些疲惫不堪。
“我很爱她,他也很爱她。”
不嗔冲着香川的房间一颔首,接着道:“我们都是为了她,能舍掉一切的人。所以,我们也算是惺惺相惜罢。”
良灿忽然心头浮起不好的预感,可他一遍遍安抚自己道,师父是极爱那女人的,他是不会放手的。
可是那样的眼神……
“香川,你那么要强的人,怎么会这般堕落,堕落到睡了一觉就不肯再起来了……”
锦霓打来一盆热水,沾湿了毛巾,轻轻地擦拭着他的脸,他的手,边说边落下泪来。
“你再这么睡下去,等孩子出生,你也看不到第一眼,孩子洗三,你也轮不上,你看你,怎么能这么无赖……”
“你从来都不肯落于人后,可是你看这一次,不是我偏心,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怎么忍心睡下去……”
“其实你当时冲出去时,我就后悔了,那一刻,我恨不得跟你们一起走,这样,黄泉路上,还有你们牵我的手……”
“香川,快些醒过来,我好要问一问你,望月和寒烟,到底在哪……”
她就这样,边说边擦拭着他的身子,却不知道,一抹修长的身影,在门口,伫立许久。
卷六蕴香141
近来锦霓极其嗜睡,白日里除了与昏迷不醒的香川说上半个时辰的话,此外几乎都是拥被而眠,不分白昼黑夜。
不嗔说,那是怀孕症状,无需紧张。
可是看着他因为不断打听望月和寒烟的下落,和每日照顾香川而逐渐凹陷下去的眼眶,锦霓心中一酸,手覆上去,便落下泪来。
“我连累你了……”
她的手被他握住,放在唇边蹭着,温润的男人轻笑,“你又是没睡醒,想必在说着痴话。”
被抱在怀中,像是珍宝一般的呵护着,锦霓不禁轻声啜泣起来。
“哭什么,跟个猫儿似的,孩子在肚子里,已经能感受到娘亲的心情了,总哭对孩子不好。”
不嗔温柔地*着她的头发,柔声哄着。
果然,抽了几声,她的眼泪止住了,像是怕被腹中胎儿知道似的,还赶紧用手背抹了抹脸。
“不嗔,香川他,真的醒不过来了?那我每日跟他讲话,他是听见听不见?”
锦霓忧心忡忡地,仰起头,边抚着肚子边问道。
事关香川的身体,不嗔便再说不出半句哄劝之词,他垂首沉默半晌,低声叹道:“你知我必会全力而为,只是这一次,他自己不愿醒来,我也无法。”
锦霓刚要接口,不妨良灿在外面喊了一声“师父”,声音里透着急切。
两个人都是一惊,良灿子冷,这样失常,难道是……
果然,待两人奔至香川的床前,只见干净的床铺上,满是浓稠的鲜血,再看躺着的人,嘴角都是残血,却仍是紧闭双眼未曾醒来。
“不嗔,怎么可能?香川一直好好的……怎么会……”
锦霓看清眼前,慌得险些坐在地上,一把抓住不嗔,死死掐着他的手。
不嗔也是一脸吃惊,赶紧上前把脉,只见他脸色几变,终于显出一丝惴惴不安来。
“良灿,快带锦霓出去。”
说罢,不嗔狠下心,急速出手,点了锦霓的昏睡,一把抱住她,将她送到良灿怀中。
“若我有任何事,记得送我回西域。”
他脸色冷峻,似是不舍,又伸手在睡过去的女子脸上轻柔一探,终是狠心收回来。
“师父,你?”
良灿眼神凌厉,在不嗔脸上寻找着蛛丝马迹,听了这话,心下一沉。
“你若有事,我一定不会管她,你自己的女人,你自己管!”
说罢,良灿将锦霓打横抱起,踹开门便往外走。
一股酸涩的热胀感涌上眼眶,他知那是良灿以此来告诫自己不可妄为,可,他没得选择。
若他散了一身武功,能将他救活,想必,她是高兴的吧。
锦霓是因心口的一阵绞痛而惊醒的,憋闷得她急促地喘了几下,这才透过气。
听到响动,睡在不远处椅子上的良灿醒来,几步走近,黑暗中,他的眸光暗沉,一手揭开纱帐,俯首地深深凝视着她。
“哪里不舒服?”
锦霓强忍,颤颤巍巍地伸手,握住他的手,他微躲了一下,还是包住她的手。
“香川,不嗔他……”
他抿唇,那只空着的手,下意识地想要抚*苍白的脸颊,却又在半空中顿住。
“师父在救他。”
他的手上重了一重,似乎在叫她放心。
锦霓像是松了一口气,眼神却又恍惚起来,脑子里正混沌着,冷不防良灿忽然开口道:“若是我师父与汲香川,只能选一人,你如何抉择?”
只能一人,如何抉择。
她猛抬头,怔怔地看着他复杂深沉的目光,不由得喃喃道:“抉择?”
良灿却忽而踟蹰起来,不知该不该告诉她自己的猜测,顿时烦躁起来,松开了两人交握的汗湿的手,懊恼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教中有一门奇术,说是如何救活那些半死人……”
半死人,意指只剩下半条命的人,他们或沉睡不醒,或命悬一线。
据说百十年前,西域神教当时的教主有一心爱之人,在一次教徒叛乱的内战中被人所伤,待那教主救下她时,堪堪只剩下一口气,只是他不肯放手,竟不惜用教中未曾有人用过的换血术救之,最后真的救活了爱人。
只是这奇术,在神奇的同时,也使救人者与被救者双方都承担了巨大的风险,弄不好,救不了受伤之人,连救治者也会被反噬,丢了命。
“你是说,要么,都活,要么,都死?”
听完了良灿的解释,锦霓的一张脸白得已经惨淡,透着青色,她握不到他的手,便用力地捏住床沿,直捏得指尖发青,也感觉不到疼。
“要么都活,就是死,师父也不会叫他死。”
“他知你对汲家人有愧,拼了命也会替你治好他,权当做是报恩,免得你一世都活在愧疚中。这样一来,他怎么会让汲香川死,怕是拼了命,也要护他周全。”
良灿冷笑一声,然而却无半分愤愤,面色平静如水,像是早就想清楚了个中利害。
他每说一个字,她心便往下沉一分,待他说完,锦霓已经一把推开他,跳下床便要夺门而出。
看出她的心思,良灿一把抓住她,轻易地将她制服,沉声怒道:“你现在过去,要害死我师父么?”
在没有*的情况下,已经是铤而走险的一步,若是她现在贸然闯进去,后果简直不堪。
锦霓想通了这一点,动作一僵,终于还是克制不住,在他怀中无声地哭了出来。
“良灿,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少年眼眶一酸,却只得隐忍,犹豫片刻,终是将她搂在怀中,口中低低道:“信我,不会有事,不会……”
可是,他也捏了一把汗,眼底流露出一抹深深的恐惧。
卷六蕴香142
少女柔婉绮旎的声音,和着夏夜的凉风,缱绻缠绵,风华绝艳。
“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
懵懂少女时听这首《四张机》,只觉薄薄的轻愁也泛着诗意的美丽,艳丽的幽怨,而今早已脱胎换骨,再一次吟出声,心中不觉苦涩。
月净虫鸣,锦霓守在门口,不敢打扰,只因房中有两个她生命中极为重要的男人。
透过半掩的窗,那微醺的烛光闪烁了几下,她的心也顿时提了起来。
“师父!”
静了片刻,却乍然听见早先进去为二人*的良灿一声猛喝,锦霓再也顾不得,推开门便奔至床前。
眼前的景象实在骇人,不嗔和香川两个人都是湿淋淋的,汗早已湿遍全身,冒着热气。
只见不嗔的左手指尖,正扑簌簌地拥着汩汩鲜血,蜿蜒了一地,聚满成一小滩。
而香川,虽然仍是昏迷不醒,脸色却红润如常,呼吸也甚是平稳,像极了平日里深眠的样子。
良灿飞快出手,封住不嗔周身几大重要道,以防他真气散尽后反噬到身体发肤四肢百骸,却又在手心贴上他后心的一瞬间,脸色一变!
不嗔,此刻的内力修为,甚至比不上他离开盘龙观之前,一身武学天赋,就此湮灭。
想到教中那些暗涌,叵测的人心和不断的刺杀,如今的不嗔,恐怕难以应付里里外外的挑战,如果教徒中有人起了二心,联合起来对付教主,怕是……
他不敢再心生杂念,赶紧渡真气给他,许久才感觉到他冰凉的身体有了一丝热气。
良灿不敢耽搁,但毕竟年纪尚轻,习武的时间又短,此刻的不嗔就像是一个无底洞,不停地吸着他不算深厚的内力,不多时,他也脸色煞白,浑身颤抖起来。
但是,他却不肯收手,只是任凭大颗大颗的冷汗,从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上滑落。
“良灿!你住手!再这样你会出事的……”
锦霓俯身查看香川,待转过身看清良灿的脸色,大惊道,赶紧上前便要拉开他。
“别管我!去烧水!”
他红着眼,低嘎一声,终于无力地撤回手,身子晃了几晃。
巨大的木桶之中,盛满滚烫的沸水,缭绕着白色的水雾,锦霓试着翘起指尖试试,却被那高温烫到,吓得赶紧缩回手。
“师父现在体内全是寒气,这换血术太过损,实施过程中要用全身的真气护住自己,可他却大半给了香川,因为他昏睡后,自己本无法保护自己。我们如果不用热气逼出寒毒,他就会……”
良灿低低地喟叹了一声,垂下头去,他不再说话,可锦霓明显地捕捉到他狭长眼角处的一抹水光。
“良灿,扶着你师父,他不会有事的。”
此刻,锦霓反而冷静了,不复早先的惊慌失措,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不害怕了。
不嗔为了她能解脱,卸下心头的枷锁,不惜以命换命,她若还是没有半分改变,便是再也配不上他的这份情谊。
“你……”
对*坚定的眼神,良灿愣了一下,依言扶起紧闭着双眼,呼吸微弱却尚有意识的不嗔。
锦霓上前,手指灵活地解着不嗔身上的扣子,却瞥见良灿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去,低咳了一声以作掩饰。
“将他放进木桶里就可以了?”
她将那沾满血污的衣衫一层层扒下来,面前的男躯虽然依旧结实健壮,仔细看去,浑身的肌肤都呈现青灰之色,雾蒙蒙的没有光泽,皮肤下的血管隐隐可见。
合力将不嗔抬入热气腾腾的木桶中,不过几步,然而心中担忧手上脱力,两个人都气喘吁吁。
水花四溅,滚烫的水丝毫不见凉却,不嗔的身子一*水中,便立即泛红起来。
足足浸泡了半个时辰,每一次,不待水凉下来,就一次次不断往里添加沸水,男人的身体犹如煮熟的虾子,红彤彤,酣畅淋漓。
“差不多了。”
良灿把脉后神色一缓,这才将不嗔拉出木桶,将他背在身后,裹上外套,疾步向他的卧房走去。
锦霓收拾妥当,走近床边,犹豫再犹豫,这才颤巍巍伸出手,去探香川的人中,呼吸虽轻,却很稳,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将被角掖好,这才吹熄蜡烛。
“今夜,你便守着他吧,若是不好,有你陪着,师父也没有遗憾了。”
良灿似乎有些恼火,见锦霓已经进来,便转身就要离去。
锦霓下意识地去抓他的手,不知他为何又如此阳怪气,却不料他轻轻一躲,她的手便抓空了。
低低的声线,混着哽咽,少年在她不远处顿住身形,启唇道:“他那样高贵的人,却可以因为爱你而这般牺牲,你莫要负了他,不然,我全教上下,也不会饶了你……”
说罢,良灿握紧了拳,猛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女子呆怔在原地,被他的话吓到,并非是那句“不会饶了你”,而是,没有遗憾。
许久,锦霓才找回双腿的知觉,挪到床边,只一眼,便落下泪来。
不嗔,你叫我,如何还你这份情。
我知你并不想要我的感恩,只想帮助我获得解脱,可你却不知,若是以你的姓名为代价,那我绝不会叫你去冒险。
十指连心哪个都疼,我忧心香川,你当我便舍得下你?
她不敢出声,咬着手指啜泣着,手抚上他不断渗出冷汗的额头,离了热水,他的身体再次冰凉。
静悄悄地除去鞋袜,她轻轻上了床,侧躺在他身边,环抱住他,以期用自己的体温暖着他。
正直酷夏,寻常人莫不是惧热,然她拥着他不多时,自己已香汗阵阵,不嗔却依旧周身发寒。
狠下心一咬牙,锦霓下床翻出冬天的厚被,铺展开,自己紧紧抱住昏睡的男人,再将被子全笼罩在二人身上。
一刻钟不到,她便热得涨红了脸,贴身衣物全打湿了,刚要透口气,怀中的男人忽而蹙起眉,淡淡地呻.吟了一声。
“不嗔?不嗔?”
锦霓大喜过望,眼看他眼皮不断颤动,喉咙里的声音也逐渐清晰起来,不禁一声声唤着他,希冀他赶紧清醒过来。
就在锦霓泪眼婆娑,几乎要放弃,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时,他却哀吟一声,悠悠转醒,原本晶亮的眼,眨动几下,终是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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