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英帝语声低沉,眼神平和中却又仿佛隐隐带着一丝锐利的锋芒,在关山月的面上不冷不淡地飘过。
“且还有一桩事,要过年了,朕先前听太后在病榻中念叨着思念膝下孩儿,便更想着叫宁亲王回京。这一来,不仅可在京中过年,也好多陪陪太后。如此这番思量,倒是朕的家事了——”
关山月何等聪明,他明知道周英帝一字一句都是随口搪塞,可却是再也不能多问的了。
周英帝以一句家事作结,看似宽和无恙。
可实际上,天子的家事,又怎能是臣子插手或询问的。
他这般说,显然已是隐隐有怪罪关山月的意思了,再往上递一句,便要治关山月一个僭越之罪了。
关隽臣见情势不妙,立时径自上前一步。
他拱手垂头,行了一礼,然后才提起声音道:“皇上思量周全,政务繁忙,却仍时时不忘挂心着太后凤体安康,臣弟拜服——自当跟随皇上,为太后尽孝。”
他说到这里,忽然抬起头望着周英帝,意味深长地继续道:“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乃大周朝礼义根基——孝悌二德,臣弟莫不敢忘。”
周英帝听了此言,嘴角微微翘起,依稀是露出了一个微笑。
可他那双漆黑的双眸里却毫无笑意,甚至第一次露出了一闪而过的阴沉杀机。
兄友弟恭。
他即位第一年就斩了襄王满门,如今平南王又因谋逆被乌衣巷抓入凤狱,关隽臣更是高悬金剑入京。
当朝诸王,面和心离。
他哪还有几个弟弟可友爱之。
宁亲王——好一句兄友弟恭啊。
……
下朝后,关隽臣坐进车辇里打道回府,锦帘撩起一角,引了一抹明晃晃的雪光映照在他的脸上。
“王爷,得了线人的信儿,今日夏大人已出宫,回乌衣巷照常处理事务去了。”
关隽臣将双手平伸在暖炉上方,慢慢地烘着指尖,听一旁白溯寒汇报后,才抬起头道:“夏白眉也当真是硬茬子,断雪潮毒发之痛世间鲜少有人能捱住,他这堪堪受过一回,自然是元气大伤,可他倒厉害,没歇上个几天就回乌衣巷了。”
白溯寒沉声道:“断雪潮七夜一轮回,一次比一次毒性更甚。他第一次便在宫中躺了这许久,只怕四日后毒性再发一次,他这条性命就要交待了一半。皇上对夏白眉若有心,接下来几日间,定会有所举措了。”
他说到这里,不由顿了顿,随即眼神带着探寻地看向了关隽臣:“王爷,夏白眉入宫伴驾已有十五年,这等关系——皇上无论如何,该当、该当不忍置之不理吧?”
关隽臣并未直接回应,而是忽然问道:“夏白眉在承明宫躺了三天,皇上去看了他几次?”
白溯寒脸上的神情顿时凝住,他低下头去,过了良久才低声道:“皇上……并未去看过夏白眉。这几日都宿在别处。”
关隽臣看着白溯寒,丹凤眼里忽地划过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神色,他淡淡地道:“正是因为你知道这情形,所以才如此问我——你心里没了底,对吧?”
“王爷……”
白溯寒既不敢回答是,却也无法否认,眉宇也不自觉苦恼地蹙了起来。
关隽臣撩开锦帘,转头若有所思望向了外面被白雪覆盖的长安城街道。
“皇上心机深沉,手足之情或许可以丢弃,但夏白眉……夏白眉终究该有所不同。无论他明面上是宫内太监,还是乌衣巷指挥使,实际上,他最重要的身份,始终是皇上这十多年来唯一的枕边人。没了他,皇上此生,或许便再也没了情爱欢愉,没了床笫之乐,那等滋味,可不是一咬牙、一狠心,便能消受得了的。”
他似是回应着白溯寒,可又似是在自言自语般,慢慢地道:“先贤有言,存天理、灭人欲。如若皇上真能灭了人欲,那倒可说境界直追圣贤,如果真是如此,我倒不得不敬他厉害了。赌输了——那也不冤。”
……
回到长安宁王府,关隽臣一进去便看到晏春熙站在前殿的廊下等着。
少年一见关隽臣走了过来,眼睛顿时乐得弯了起来,冲关隽臣伸出了双手。
关隽臣也笑了下,他们在一起久了,许多事都不必多言,他直接轻轻握住了少年的双手,感觉到温度有些发凉,便将晏春熙的双手拢在了怀里,随即低声问道:“可是等了许久?手这样冰。”
“我不冷。”晏春熙倒是丝毫不以为意,他既不说自己等了多久,只是笑得露出了一汪浅浅的梨涡,随即又很小声地道:“成哥哥,你今日是回京以来第一次去上朝,我心里惦念你,在屋里,半刻也坐不住……”
关隽臣低头看着他,少年穿着纯白色的狐裘,脖颈处柔软的毛边儿贴着他白净的脸蛋,在雪光中衬得他的面容一片明媚丽色,当真是万分的动人。
进京以来,他们便没怎么亲热过,一是因为诸事繁杂,他并没太多心思,二也是因为风寒初愈的缘故。
这一眼看过去,他突然就是一阵难言的躁动,虽也觉得此时毕竟是午后,稍嫌不妥,可却竟然根本克制不住。
关隽臣一言不发地将少年抱了起来大步向内苑走去,晏春熙虽是一惊,可随即却也不太慌张,只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脸埋在关隽臣的颈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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