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中用的东西。”周英帝忽然厉声道,他将手中暖炉“砰”地一声掷落在地:“他不懂朕的苦心——”
“给朕杀了他。”
天子震怒,有如空中一道惊雷。
瘦高黑衣人无声无息地跪在了地上,细声细气地道:“领旨。”
……
周英帝这一病竟缠绵病榻足有数日,他不仅一直没来上朝,许多政务折子都也搁置着竟也不曾处理批复,更不许任何人进宫探视。
这反常的情况使朝廷命官们都有些人心惶惶,又因平南王入狱的风波,还有关隽臣此前曾以冠军侯仪仗骤然入京的事,一时之间,不由便有些扰乱人心的议论传了出来。
这期间,谭梦麟曾来宁亲王府上两次想要拜会关隽臣,但都被关隽臣称病给婉拒了。
关隽臣自知周英帝虽然还未宣旨将他封为太保,但是无论如何,他的气数终究是尽了,此后是生是死,不过都是仰仗周英帝一时的心情罢了。
他思量再三,虽然面上闭门谢客,但终究还是私下派王谨之给谭梦麟递了一张字条,上面仅仅只写了四个字:自保为上。
他希望谭梦麟能明白他的意思,事已至此,他是再也无法翼护任何人了。
晏春熙夜里睡不安稳,又一连高烧了几天,被折腾得形容憔悴,人也瘦了一大圈。
他夜里时常突然惊醒,然后便钻到关隽臣身边,把冒着冷汗的脸蛋贴在关隽臣的肩窝,只有这样才能再安下心睡过去。
一直到了第七八日后,晏春熙才终于勉强能坐起来稍稍动弹一下身子。
他一贯都很爱干净,躺在床上捂了七八天,这回终于能动了,便拽住关隽臣的衣袖闹着要擦拭一下身子。
关隽臣自然是依他的,先是烧热了一大盆水,又叫下人搬了好几个烧得正旺的火炉进了屋。
本意是为着莫要让晏春熙着了寒,但没想到少年坐起来刚一见着这几个火炉,就登时吓得脸色煞白煞白,顾不得伤口疼痛,便朝床里面瑟缩了去,口中颤抖着念道:“不、不要……不要火炉。”
关隽臣一回头,只见烧得正旺的火盆不时迸溅出几滴火星,登时反应过来了。
他急忙俯下身,撩开床榻两侧的帷幔然后拥住了晏春熙的身子,手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少年的背,喃喃地道:“熙儿,不怕,我在这儿呢,不怕……”
晏春熙身上伤重,初时更是隔一两天便要刮去烂肉再换药。
这翻来覆去地换药才堪称酷刑,愈是捱到后面愈可怖,伤口里新肉有时和坏死的肉纠结着长在一起,每次都要用刀子剜得鲜血淋漓,哪怕是关隽臣都不忍多看。
晏春熙一直苦苦忍着,始终未有闹腾,也不曾开口对他哭诉什么。这少年的性子实在是柔中带刚,乍一看甜腻温软,实则骨子里却有股常人难以比拟的刚强和韧劲儿。
也只有到了这会儿,乍一见到这曾让他痛不欲生的火星,这才终于藏不住心里的害怕和恐惧。
关隽臣心里疼得像是滴着血,是了,他的唐唐定是怕极疼极,只因怕他忧心,所以才只字不言。
他不动声色地招手示意下人将火盆挪远了些,再以屏风阁住,这才低头吻了一下晏春熙冒着冷汗的额角,并不提及火的事,而是问道:“小家伙,好些了吗?”
他既知晓晏春熙的心思,自然不愿过多展现出这般懦弱且伤感的样子。
晏春熙紧紧抱着他,过了良久才点了点头。
“瞧你,身上都是药味,”关隽臣笑了一下,一边慢慢地解晏春熙身上的衣衫,一边故作轻松地道:“叫我这几天都都不知该亲哪儿才好了。”
晏春熙抬起头,面色苍白地挽起嘴角,这一笑,脸颊两侧的梨涡又浅浅地露了出来,
他凑上来,用嘴唇主动亲昵地碰了一下关隽臣的脸,那意思倒也分明。
“亲这儿?”
关隽臣一边说,一边将晏春熙身上的衣衫脱了下来,然后用柔软的布巾浸了热水。
灯火下,他低头看着晏春熙的身上,眼中的神采却渐渐黯淡下来。
晏春熙生在大富之家,是以爱娇怕疼,若并未遭遇这般家中巨变,合该是个锦衣玉食的小公子。
关隽臣还记得去年的隆冬时节,他去金陵地牢里见晏春熙时,曾感叹过这少年身上肌肤有如一块浑然天成的白玉,连一丝瑕疵都没有,触手更是细腻温润。
可是如今,这具身体上已经找不到几块完好的皮肉。
“成哥哥。”晏春熙很敏锐,一双大大的杏眼很快便望了过来,很坚定地握住关隽臣的手:“别的倒没什么,只是你今后可不许嫌我身子丑。”
关隽臣无声地摇摇头。
“熙儿……”
关隽臣将少年一头漆黑的发丝捞起来,用湿布细细擦拭着纤长的后颈,他本想故作轻松,可是心底的苦涩却泛了上来,低声道:“十多年前在姑苏,我见你第一面时就在心里想过,也不知道是哪户人家,把这小家伙养得粉雕玉琢,好生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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