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很远的地方似乎响起了一阵惊呼声,然后就像是麦浪一样一波接着一波,惊叹声传到了勇利身边。他发现自己被一个人的影子挡住了。
“对不起。”他嘟囔了一声,垂下的视线看到了一双锃亮的尖头黑色皮鞋。然后是黑色的西装裤管,勇利呆滞地抬起头,对上了一个熟悉的笑脸。
“嗨~”维克托眉开眼笑地打了个招呼,左手插入右边的袖口调整着袖扣,勇利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穿着一身做工考究、笔挺合身的黑色三件套西装,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整个人看上去容光焕发,简直可以马上走到圣坛上去结婚或者面见总统。勇利吸了吸鼻子,闻到了一股清淡的男士古龙水味道。他张大了嘴巴,像个机关坏了的木偶人。
“维……”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忽然回过神来,“你干嘛去了啊!”他跳了起来,一种想大哭大闹的心情占据了他的思维,“你……你换什么衣服啊!”
维克托看起来就好像听见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似的。
“这是勇利的大日子,我不该隆重点吗?”他问道,“万一有人问那个台上最耀眼的演员是谁,我得以最骄傲的姿态告诉他那是我学生啊。”
勇利感觉自己的脸皮涨紧了一下,他低下头,嘴唇纽动着。
“你不仅仅是我的老师……”他小声说道,这几天来,他们之间发生了那么多事,远远不是师生能概括的关系了,但他们是什么关系呢?是什么样的关系,才会像他们那样一起说笑、看电影、彼此关心呢?他忽然发现很难在这上面打一个简单的标签,也许最直接的答案就摆在那儿,但他却没有胆量去问一问。
维克托宽容地笑了,他摸了摸勇利的脸。
“我当然不仅仅是你的老师。”他说道,忽然声调一沉,“我是你的教父(IAMYOURGODFATHER)。”
勇利被他逗笑了,“哦,恭喜你学会说《星球大战》笑话了,”他说道,“做“酷孩子“的感觉怎么样?”
“一点点反胃。”维克托回答道,“我感觉我背叛了信仰。”但他也笑起来。他们就这么彼此看看,忽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剩下傻笑和——和希望可以就这样一直注视对方,直到永远。
勇利轻咳了一声,退开了目光。
“那个……”他左右看着想找一个话题,但其他的人不是在忙着彩排,就是在趁这个时候养精蓄锐,谁也没有要横插一杠子的意思。
“我想说,”维克托忽然说,“我其实一直在等你……再爆发一次,或者什么的。”
他看上去有点不好意思,但眼里却闪着骄傲的光。
“但我没有。”勇利说。
“但你没有。”维克托说,“你不知道,我有多……你是我认识最勇敢的人,勇利。”
我不是。勇利想,即使我有过勇气,也是因为你。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任由这宝贵的时间最后安静地流淌着。
“维克托,我想跟你说一件事,”勇利说道,他举起手,食指和中指、无名指和小指两两并拢*,做了个手势,维克托不敢相信地看着勇利,但没等他开始感到兴奋,勇利就继续说道:“愿原力与你同在。”他说完转身就跑。
维克托站在原地呆了半晌。
“胜生勇利,”他轻喃道,“被我抓到你——被我抓到你就——”
就怎么样呢?他又把自己难住了。
维克托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比起瓦肯举手礼被玷污的怒火,还是勇利溜走前调皮的笑容更多的占据了他的脑海,实际上——他发现自己一点儿也不生气。
“我抓到你,你就完了。”他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笑起来。
*注释:食指和中指、无名指和小指两两并拢为瓦肯举手礼,是《星际迷航》中人物史波克的经典动作,应该配以“livelongandprosper”,但勇利却说了《星球大战》的slogan“Mayt?heforcebewithyou”,所以捅了维克托心窝了……不过他前面自己也开了我是你爸爸的玩笑,所以……这是自找的。
第七十二章
维克托坐在后台休息室唯一的一张沙发里,他感到惬意且悠闲。
他是整个后台里唯一一个有闲心和条件让后背歇一歇的人,其他的所有人——包括替补演员,都在进行紧张的准备工作,后背挺得笔直,脸上带着轻微的焦虑,人群川流不息,维克托和他的沙发就好像河流中的一块石头。后台热闹得像菜市场,时不时地有顶着彩色羽毛帽子、背上装着芭蕉叶的演员神色匆匆地走过,朝他投来好奇的一瞥,但却没有人会特意停下来并且向他询问——就像这个星期以来的每一天一样,整个舞团都在私底下议论他的真实身份,但没有一个人上前打扰他。
维克托张开双手,让自己更加彻底地享受这张不怎么样的沙发。他知道自己一定看起来格格不入。
是的,从一方面来说,他,维克托尼基弗洛夫,是这场盛大华丽的演出的幕后操纵者,不仅是指一个半小时后将要上演的那场,更是指所有、这里运转着的一切:他就像一个野心勃勃的政治家,大胆地以生活作为舞台,上演了一出精彩的戏剧。在他的精心设计下,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被他送到了应有的地方、扮演着他设想的角色,为了安排这一切,花了整整两年——而现在,就是高潮的时刻了。可以理解有人认为他应该更加紧张,因为他经历了那么多、有多少次差点就无法完成计划,但他还是走到了这里,带着他的男主角,他理应更加紧张才对,演出能不能成功?观众会怎么评论?最重要的是,等到演出落幕,他这个真正的导演又该出演一个什么角色?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如果是任何一个维克托以外的人在他的位子上,恐怕已经被淹没了。
但维克托却感到真正的放松下来——不错,他一手策划了这一切,他就像一个钟表匠把一大堆复杂古怪的零件一点点拼凑在了一起,现在就是检测它能否走出那颤颤巍巍的第一秒的时候了,但他却一点儿都不紧张,正如一个真正懂行的钟表匠一样——如果他是真正懂行的,就该知道让每个齿轮来到正确的位置上,远比最后上发条的步骤要重要多了,或者说——如果你已经确保之前的每一步都顺利进行,那就完全没有必要担心结果会不尽人意。
勇利就是所有零件中最重要的那一枚齿轮,当维克托确保他能够平稳且安心的运转之后,剩下的就没什么可操心的了。他对勇利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怀疑,因为他知道——或许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如此清楚的人——勇利真正的魅力。勇利就好像一颗总也不开的花骨朵,而他要做的就是耐心地守着他,为他施肥浇水,总有一天花瓣展开,它就会露出征服世界的美丽。维克托所能做的只有等待和守护而已,而在这么多年的失职之后,他终于履行了自己作为守卫的义务,就等清晨的第一缕朝阳穿透薄雾,在绽放的花蕊上翩跹的一刻了。
正当他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准备闭目养神、静待演出开始时,休息室的门口传来一阵骚动,门被粗鲁的从走廊推开了,几个聚在那紧张地调整肩带的男孩发出了一声惊叫,一旦他们看清来者何人后,不满的惊叫就马上哑了火:舞团的导演、团长、兼无情的独裁者伊丽莎白杨站在那儿,歪着的脑袋和肩膀间夹着自己的手机,看上去怒不可遏。
“我不在乎你们把他关多久,你们爱关多久关多久!只要他别影响今晚的演出,把牢底坐穿我也不在乎……不,我当然没有时间去填什么表格!……我根本就不想提起诉讼!”她一把抓住一个服装组的工作人员,用口型问道:“JJ呢?”年轻的服装师看上去吓傻了,鼻尖直冒冷汗,他一个劲儿地摇头,杨气急败坏地甩开了他,看上去心情更坏了,电话那头不知道又说了什么,她声调提高了不止一个八度,几乎是在尖叫了:“我不在乎你们要不要提起公诉!”她咆哮道,“我也不想知道狗屁税款有没有被浪费,让他今晚别出现在我面前,以后随便!……我想要什么,我想知道他妈的我的前男友在哪!”她怒气冲冲地挂断了电话,力度大的触摸屏幕上都出现了一圈圈沿着手指泛起的涟漪。她一抬眼,看到了坐在沙发上,享受着芒果沙冰的维克托,她像一头母狮子一样朝他扑了过来。
“嘿——”维克托仰起头,冲她打了个热情的招呼,这让杨的怒气稍微降低了一些,她走到维克托面前,高跟鞋踩在瓷砖上发出吓人的踏踏声,她抱着胳膊,深吸了一口气。
“看到JJ吗?”她问道,勉强挤出一个不算笑容的笑容,她摆弄了一下耳边的头发,手上的手链叮咣作响。
“没有,他不接电话吗?”
“不接。”杨说道,“人也不知道死哪去了,偏偏该死的警察局非要这时候打电话问个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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