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长的小路和整洁的花床,我还是不敢置信这就是我住的地方。
“你要进来吗?”我说,“再喝一杯?”
他摇了摇头:“不,不喝了,谢谢。我得走了。茱莉和我今天晚上有安排。”
他站了一会儿,望着我。我注意到他的头发剪得很短,整齐地分开,他的衬衫上有一行竖条纹正好跟套衫上的横条纹交叉。我意识到他只比我今早醒来自以为的年龄大上几岁:“茱莉是你太太?”
他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我的女朋友。事实上,她是我的未婚妻。我们订婚了。我总是忘掉这一点。”
我回了他一个微笑。这些细节我应该记住,我想。细碎的事情。也许我一直在日志里记录的正是这些琐事,正是这些小小的挂钩维系住了我的整整一生。
“恭喜你。”我说,他谢了我。
我觉得应该再多问些问题,应该再表现出更大的兴趣,但那没有什么意义。无论他告诉我什么,在明早醒来之前我都会忘记。我所拥有的一切就是今天。“嗯,好吧,我也该走了。”我说,“周末我们要出门去海边。待会我还得去收拾行李……”
他笑了:“再见,克丽丝。”他说,转身准备离开,却又回头看着我。“你的日志里记着我的号码。”他说,“就在扉页上。如果你想再见面的话,打电话给我。我是说,那样我们就可以继续进行你的治疗,好吗?”
“如果我想见面的话?”我有点儿诧异。我记得日志中用铅笔写着从现在到年底的见面日期,“我还以为我们已经定了其他的治疗日期呢?”
“等你看完日志,你会明白的。”他说,“到时候就都说得通了。我保证。”
“好吧。”我说。我意识到自己信任他,这让我很开心,因为我不仅仅只有丈夫可以依赖了。
“一切由你决定,克丽丝。只要你愿意,随时打电话给我。”
“我会的。”我说。他挥手作别,一边钻进汽车一边回头张望。他的车开到街道上,很快消失了踪影。
我泡上一杯咖啡端进客厅里。窗外传来了口哨声,夹杂着重型钻井的巨大声响和一阵断断续续的笑声,但当我在扶手椅上坐下时,声响都消退了,变成轻柔的嗡嗡声。淡淡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我感觉到隐隐的暖意落在手臂和双腿上。我从包里拿出了日志。
我觉得有些紧张。我不知道这本东西里写了些什么:会有什么样的冲击和惊喜和什么样的奇闻怪事。我看见了咖啡桌上的剪贴簿。那是本为我选择的版本,记录了我的一种过去。手上这本里会有另外一个版本吗?我打开了日志。
第一页上没有横线。我在正中用黑墨水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克丽丝·卢卡斯。真是个奇迹,名字下面我竟然没有写上保密!或者请勿偷看!
不过多了一些字。一些意想不到的可怕的字。比今天我所见过的任何东西都可怕。在那儿,就在我的名字下面,用蓝色墨水和大写字母这样写着:
不要相信本。
但我没有别的选择,我翻到了下一页。
我开始自己的过去。
chapter2克丽丝的秘密日志
11月9日,星期五
我的名字叫克丽丝·卢卡斯。47岁,是一个失忆症患者。我坐在这里,在这张陌生的床上写自己的故事,身穿一件真丝睡袍,它显然是楼下的男人——那个男人说他是我的丈夫,名字叫做本——买给我的46岁生日礼物。屋里很安静,唯一的光亮来自床头的台灯,是柔和的橘黄色光。我感觉好像浮在半空中,在一池光亮里。
我已经关上了卧室的门,偷偷摸摸地开始写日志。我能听见我的丈夫在客厅里——他前倾或者站起来时沙发发出轻微的声响,偶尔的咳嗽声出了口又被客气地憋住——不过如果他上楼的话,我会把这本东西藏起来。我会把它放在床底或者枕头下面。我不想让他看到我在上面写字。我不想告诉他这本日志是怎么来的。
我看着床边桌上的时钟。快要11点了;我必须快点写。我想象着没多久就会听见电视安静下来,本穿过房间踩得地板吱吱作响,灯开关轻轻地发出咔哒一声。他会进厨房给自己做上一个三明治或者倒上一杯水吗?还是他会直接来睡觉?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的习惯。我不知道我自己的习惯。
因为我没有记忆。本和今天下午遇见的医生都说,今晚睡着时我的大脑会把今天我知道的一切抹去,把今天我做的一切全部抹掉。明天醒来时我会跟今天早上一样。以为自己还是个小孩,以为还有一生的时间去作出各种选择。
然后我会再一次地发现我错了。我早已作出了选择,前半生已经过去了。
医生的名字叫做纳什。今天早上他打电话给我,开车来接我去了一间诊所。他问我,我告诉他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他露出了微笑——并不是恶意的笑——打开了他桌上那台电脑的盖子。
他给我放了一段影片,一个视频剪辑。内容是关于我和他,穿着跟今天式样不同的衣服坐在相同的椅子上,在同一间办公室里。影片中他递给我一支铅笔叫我在一张纸上画图,但眼睛只看着镜子,这样一切都是反着的。我看得出影片中的我觉得很困难,但现在从这段影片里我只看到自己满是皱纹的手指和左手上闪闪发亮的结婚戒指。我画完图后他似乎很高兴。“你越来越快了。”影片里的他说,然后加了一句说即使记不住训练本身,在某个地方——在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我一定是记住了几个星期以来训练的成果。“这意味着你的长期记忆在一定程度上起了作用。”他说。影片中的我笑了,但看上去并不开心。电影在这里结束。
纳什医生关了电脑。他说最近几个星期以来我们一直在见面,我身上一种叫“情景记忆”的功能严重受损。他解释说这意味着我记不起事件或亲身经历的“生平细节”,并告诉我这种情况通常是由某种神经性问题引起的。结构性或化学性都有可能,或者是荷尔蒙失衡,他说。这种案例非常罕见,而我的病情似乎格外严重。当我问他有多严重时,他告诉我某些日子里我对自幼儿时期以后的事情都不太记得住。我想到了今天早上,醒来时我完全没有成年以后的记忆。
“某些日子里?”我问。他没有回答,他的沉默让我明白了他真正的意思:
大多数日子。
针对持续性失忆症有一些治疗方法,他说——比如药物,催眠——但在我身上大多数已经试过了。“但你自己能够起特殊的作用来帮助自己,克丽丝。”他说。当我询问原因,他说我跟大多数失忆症者不一样。“你的症状表明你的记忆并非永久遗失。”他说,“你可以恢复记事好几个小时,甚至小睡一会儿后醒来还能记住事情,只要你不陷入熟睡。这非常少见。大多数失忆症患者不到几秒钟就会失去新的记忆……”
“结论是?”我说。他将一本褐色封面的笔记本从桌上滑过来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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