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远赶到医院的时候,远远看见消防队的同志已在楼下拉起了气垫,派出所的人也到了。他用平稳而快的速度跑到电梯间,趁坐电梯的几十秒把气喘均匀。
老王跨坐在病房的阳台窗框上,原本灰败的脸色因为激动染上奇异的红,让人显得更加窘迫。凌远慢慢走近他,他朝凌远惨笑一下,说,凌大夫,反正我也活不长了,你说是吧。
多亏了小陈护士长的伶牙利嘴,让凌远在出租车上把老王的情况摸清了。女人似乎还是比男人更有些情意吧,好歹留了个字条,还有钱,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断绝关系。
凌远用很慢的语速和老王说话,他说你们的建筑队给你们买了保险,但如果你自杀,就拿不到钱,他当然不会提其实病死这事意外保险也不赔。他说我是这个科的主任,费用方面,不用太担心,我可以帮你。凌远又很间接地提到老王在老家的女儿和老母。总之,迂来回去,说来说去就两件事,一、钱,二、女儿。凌远当然不觉得老王的女儿不如钱重要,但他知道,这个时候,钱才是老王继续活着的希望。
我会帮你,请你相信我。
***
冯敏在去大外科之前找凌远单独谈了一次,关于医药代表和医疗器械代表的事。体制内公开的秘密,谁也不明说,谁也离不了。出淤泥而不染,可根还是得在淤泥里。这种事,每个医院每个科室处理方法都不一样,主要看科主任。一般来说,某种药要想进一个医院,科主任是关键,是医药代表首先需要打通的关节,然后就是掌握着具体开药权的各大夫。同类型的药多了,凭什么开你们家的?回I扣是肯定的,到操作方法上有差异。有的是主任拿了自己那份,让药进来,剩下的就是各大夫的权限了,医药代表自己去攻关。有的是主任总控,拿整份的,然后给整个科里的大夫分。而医疗器械在一定期间内属于一锤子买卖,更新换代的慢,所以回I扣可以透明操作,直接写到合同里,比如给科里赠送什么东西,或者提供培训机会,但最后兑现时一般都是折现。
老冯头发少,所以头顶上的理想不那么远大,谈不上悬壶济世,就想振兴肝胆外科,自己的老师当年在这个领域相当辉煌,传到下一辈,只能说是中规中矩,谁他妈想当那个波谷啊,可医术这东西,到了一定高度就是一种天赋,没别的,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有时候真不是能练的出来的。肝胆外科这种苦逼科室,得在钱上紧着划拉,否则大夫的肋条骨就得逼着他自己出科去别的科室干。冯敏愿意担点风险,他自己跟医药代表谈,跟器械代表争取,自己拿的比普通大夫多不了多少,年底奖金上还多多少少考虑一下护士们。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副担子,要交给凌远了。
凌远看着自己的“出台”价,人民币4.5元,只觉得悲哀。他还得再熬半年,才有资格申请副高职称,所有的科室中层,他是手术最多的,也是专业职称最低的。好在他数学好,一众医药代表都要哭了,恨不得给他跪下,这小子祖上是干啥的,一副资本家嘴脸,还特么温情脉脉,吃人不吐骨头。
老王的医疗费用对于肝胆外科来说也是不小的一笔钱。工地的工头儿和工友们捐了一些,老王自己有点积蓄,加上他媳妇给的分手费,盯着日常住院开销还差不多,后面就指望不上了。光靠着辗转腾挪总归有限,凌远在琢磨找人化缘呢。老王情绪挺稳定,凌远隔三差五去病房跟他唠两句,说肝源已经有眉目了。
三月底,回暖的迹象明显,和风细雨,没有倒春寒的早春让人心情愉悦。老王的肝源和费用终于落实了。
可老王却走了。没用上。
他一个同乡带着他老娘和女儿来办后事。小女孩叫凌远叔叔,竟然也不怎么哭闹,也许父亲早已经变成岁月里的一个符号,难以辨识,可有可无。
凌远对着空了的病床,没有声响地说了句对不起。
***
医院特别善于忘却死亡,这不是个能容下多愁善感的地方。肝胆外科还是接着各种急诊病人,送来的小一半儿是要马上组织手术的。李睿的技术,突飞猛进,凌远也不多夸他,顶多说句不错。
清明节的正日子,李睿申请调休,凌远说没问题,你四号值班五号可以放假,我四号下午歇半天。
五号是小长假的最后一天,病人不是太多。但一大早凌远被急诊科叫去会诊,折腾了一上午。他有点儿饿,想着要不要直接去食堂。如果直接回科里,他会走另外一条路,那大概就不会听见有人喊那个名字了吧。只在纸上见过,头回听有人念出来声来。许乐山。
凌远瞟了一眼被护士叫的人,五十多岁,男人发福的那种胖。也可能是重名。他没忍住又多瞄了一眼。不是重名。凌远加快了脚步,不再回头,像逃一样。
凌远头回觉得自己是个煞笔,他根本不认识自己,不是嘛。
***
老祖宗的二十四节气真的很神奇,磨叽了一天,傍晚终是落了些雨,只是很快就停了。
凌远在厨房煮面条,就着微弱的楼道口声控灯,瞥见一个瘦溜溜的身形往自己这个单元口走。他一把按灭了厨房灯。
李熏然想,老子虽然没实战过,但好歹是个学刑侦的,医生同志这点把戏骗谁呢。敲门不开是吧,索性在楼下站着等。发了条短信,#我在你楼下,咱俩谈谈#。
谈个屁。
后来,李熏然正式入了刑警队以后,熬夜成了难免的功课,眼睛快熬成兔子了,烟仍然抽得节制,不像其他人跟特么烟囱似的。他困了就猛吃口香糖和薄荷糖,直到嚼得腮帮子疼。因为,他知道,醉烟的滋味真他妈难受。
晚上饭全给吐出来了,混着脚底下二十多个烟头儿,一片狼藉。居委会大妈见了准得骂街。他低头干呕,身子忍不住打晃。凌远蹬着拖鞋冲下来,一把揽住他,扶着他往楼道里走。小孩儿边倒气儿边往后指那滩乌糟,凌远说你先上楼,待会我下来收拾。
李熏然被伺候着漱了口,瘫坐在沙发上。凌远递给他一杯热的东西,尝一口,是热面汤。他回递给凌远一个塑料袋,青团,今年的豆沙馅加了桂花的,你尝尝。凌远苦笑,你这是礼尚往来吗。
凌远拿了簸箕笤帚下了楼,上来发现小孩儿歪倒在沙发上,还难受呢。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你不是让我好好想想吗,想事儿的时候嘴里闲着难受。”
凌远气他年纪轻轻完全不知道爱惜自己,心说,闲的难受吃瓜子啊你,学什么抽烟啊。嘴上不再理他。
“我不是赖你的意思,进了警队也早晚得抽,干刑警没有不抽烟的,我提前演练演练。”
“还想喝水吗?”
“你那面都沱了,怎么煮好了不吃啊?”
……
“你胃不好,得正点吃饭。”
……
凌远还是不吱声,自己转身去厨房盛面条,都成面糊了,拌上卤,自己站厨房里扒了几口,算是把晚饭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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