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戛然而止。
阿蛮入眼所见,是地板上、锦榻间一片一片的污黑血渍。
他的皇兄无声无息地被棠学士抱在怀里,像是个很大的软布娃娃,脸色灰败发黑,长睫阖落,前襟和衣袖上,同样是斑斑点点的黑血。
棠学士见他进来,放下怀中的皇兄,以玉色修长双手,有条不紊地整了整皇兄略显凌乱的头发和衣裳,令其平躺于榻。
然后一对眼尾微翘的魅极黑眸,乌沉沉朝他望过去。
阿蛮被这对黑眸一望,只觉得头脑里有什么东西,轰地一声炸裂开来。
棠璃坐于凌乱锦榻间、斑斑血迹中,坐在太子的尸身旁,脸颊和雪白的领口处沾了几点黑色血渍。
明明是这样狼狈不堪的场景,却红衣朱唇,肤色洁白如同笼罩了一层莹莹宝光,容色华美绚丽到宛若身处地狱的天人,给予阿蛮强烈的视觉冲击。
随之,是彻骨透心的寒凉。
他想起了母后之前的话——
阿蛮,你父皇被德妃暗害,母后已令宫侍将其鸩杀,为你父皇报仇。
德妃不过一宫妃,胆量没有这样大,其幕后必有人支使。
此人狼子野心,其目的无非是为了皇权,所以你皇兄的处境,现在非常危险!
阿蛮你速去东宫,与你皇兄通风报信,让他提前好做防备。
如若已经来不及……你只管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万万不可与此人言语肢体对抗!
阴谋暗害,是无法令此人窃夺天子之位的。
他必定需要一个容易操纵的傀儡皇帝,而阿蛮你将将九岁,尚且年幼不能亲政,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所以只要你不露出端倪,他就不会害你,还会一直亲近你、帮助你,支持你继位。
阿蛮看到,棠学士站起身,拿起旁边的明黄卷帛和虎符,揣入袖中。
他虽然才九岁,但身在帝王家,已然明白那两样东西代表着什么样的滔天权势。
政权,与兵权。
棠学士……难道就是母后所说,那幕后支使之人吗?
他、他是如何从皇兄手里拿到这两样东西的?
阿蛮如同被钉子钉在了原地,遍体颤抖、越想越心惊,直愣愣地仰头看着棠璃,泪珠一颗颗从大睁的眼眸中掉下,视野变得朦胧模糊。
却牙关紧咬,不敢泄漏出半点声音。
棠璃看了阿蛮一眼,心下稍安。
虽然太子临终的遗言和行为,与世界线有一点点脱离,但总体大的方向还是没有出错。
门阀勋贵世代皆接受最高等的教育,其中不乏老谋深算、慧黠狡诈的智者毒士,皇后那边布得一手好局。
其实他们会行此毒害暗杀之举,就说明天子这么多年来的筹谋运作颇见成效,他们已经无法与皇权势力正面掰腕子,到了濒危之境、不得不反击的地步。
而张徵虽说清正刚直,深得天子恩宠,实际上并不擅长权谋、玩弄人心那一套。
他政权兵权在手,对付那些门阀世家和勋贵,从来都是一力破万法,但凡违逆者全部碾压灭杀、抄家灭族,直接而有效。
反正他名声收场都不要,无亲无故的孤人一个,根本没有什么可以畏惧顾忌。
明明知道阿蛮因为皇后的挑拨离间,内心与自己有了隔阂,他却执政这么多年,从来都没对幼帝解释过。
一开始是不能说,毕竟幼帝年龄还小,城府不深,稍微露出点儿端倪就是万劫不复。比起这个,幼帝对自己的憎恨与畏惧,都是微不足道之事,或许在这种压力之下,还能促使幼帝心智更快的成长。
后来忧患平定,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告诉他,臣诛杀您母后及其一脉,是因为之前她毒害了您的父兄?
告诉他,臣抄斩无数大大小小的门阀世家,以酷吏施行,手中血债累累,是为了震慑这群特权者、剜掉天下的这颗毒瘤,还您一个海晏河清的江山?
私底下暗搓搓的练习了两次,怎么都觉得,听起来像是在为自己的行为狡辩,还是算了吧。
太子妃虽然在太子死后,便因为愧悔而自缢而亡,但其实从前东宫的一些旧人,比如说平公公和那天夜里在场的十几个宫女内侍,多少接触过些许事实真相。
这些东宫旧人不知太子究竟是被谁毒杀,却至少清楚张徵是太子中毒后找来托付身后事的,是太子深深信任之人,并非凶手。
可张徵那时已经大权在握,幼帝对他更是恨意积深,找这些地位低下、身不由己的奴仆作证,就有收买的嫌疑,搞不好最后还害了这些无辜的东宫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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