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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艺蹬着他妈那辆黑色的女式自行车滑进工厂大门。几个带着花套袖的女工盯着他黑泱泱裤脚下若隐若现的脚腕，继而捂着嘴偷笑。郑艺梗着脖子，目不斜视，脸却涨得通红。

今儿大伙都知道工厂里来了个高考落榜生，接的是他那个病退老娘的班。

这辆自行车也实在用得太久了，越过一个鼓起的小地包时铁件与车链发出近乎散架的不耐颤动声。郑艺屁股一直黏在车座上，后来停车棚的老大爷从小门亭里冲出来，朝他嚷嚷：“兔崽子，不下车就甭停这儿！”

郑艺打小有点儿蔫儿，被人猝不及防吼了一声，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耸拉下来。他琢磨着他是从前面旋着腿从女士自行车低矮的前杠下车，还是踩着脚蹬子把腿从后面绕下来。工厂里的爷们儿都是后者。

郑艺这人向来文静，觉得那飞腿的动作总是不雅，但又因为被大爷吼了一声总觉得别的工人都盯着自个儿瞧。结果学人家飞腿没飞好，连车带人摔得四仰八叉。

“大艺，不带你这样一大早就来杂耍的。”王德权帮他把自行车扶起来，立在一旁，见那车链子如破腹而出的肠子般松垮垮挂着，就撅着腚蹲下。他左手勾着沾着黑油的车链，右手绕着车脚蹬，来来回回转了两下，车链子又工整的绞着轴绷紧。

“大艺？你自行车都站起来了。”王德权把沾满油渍的左手在裤子上来回抹了两下，一只手揪着郑艺白花花的衬衫肩部布料，一只手掖在他肋下，将他猛地一提。他身量比郑艺高些许，粗手大脚，动作不算温柔。但是见郑艺垂着脑袋瓜盯着某处，他又怕这娇气的小伙子摔了个屁股蹲觉得丢人就哭了鼻子，于是俯下头凑过去，用拇指擦了郑艺眼尾两下。

也没湿啊？王德权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一本散了架的硬灰壳的英语词典。里面的薄页都七扭八歪的支棱出来，该破的破，该皱的皱。

郑艺一声不吭的走过去，把那本和他同样灰头土脸的词典捡了起来，拍了又拍，然后揣进自己露了好几个有毛边儿的洞的军绿色挎包里。

前几天，一个大院儿的都知道郑艺高考英如果】..◎语就考了17分。前几个月，一个大院儿的都知道爱学习的郑艺打算考哈尔滨建筑大学。

“哎，大艺。不是我说你，咱落榜了就落榜了，谁的日子还没点儿过不去的坎？你说，你上初中的时候，我就读了两年高一，你读高一的时候我跟你还是同班同学，你上高二的时候，我爸就让我下来了。我这工人不是当得挺光荣的嘛。”

郑艺抬眼看了看他，脸红了一下，说：“你别老提了。”

“我看你不高兴就想哄哄你。”王德权嘿嘿直笑，他五官硬挺深刻，雄性气息蔓延在扩出的笑纹里。显老。

长眼睛的都知道王德权对郑艺是真的好。

听说是王德权三四岁的时候，他妈肚子里还有个小妹妹，结果那丫头生下来没几天就莫名得了高烧，送进医院没几日就死了。王德权也跟着他妈一块儿伤心，一想到那抓着自己手指的婴儿小手，就觉得难过至极。后来，一个院儿的郑妈妈临盆，生了郑艺那幺个眉清目秀的小娃娃，王德权就每天跑去偷偷看他。

等郑艺稍稍大了点，就捡着他表姐的小裙子穿，看起来就倒更像个小女孩儿。王德权那个时候就牵着他一块玩儿，偷偷亲他的小脸，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妹妹。王德权七八岁的时候才发现郑艺也是个带把的，和自己一样，尿尿都用小牛牛。但是习惯性的好，收也收不回来。

郑艺高考的前夕，王德权就攀着工厂大楼的防火梯去掏楼顶鸽子窝里的鸽子蛋——和拇指差不多大，和郑艺脖子一样白。后来他送到郑艺家里，让他煮了吃补补营养，哪知郑艺小心翼翼把鸽子蛋捧回屋里，打算高考完把这几个鸽子蛋给孵出来，这鸽子蛋孵出之时就是他金榜题名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