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蒋继平起床的时候,许析已经去了补习班。蒋继平去见了自己的心理医生,婉转地描述了自己对许析过去经历的猜想。医生说:“这不好说。要不有机会带令公子来跟我聊聊,就告诉他想谈谈你的情况。”
蒋继平想到自己来接受治疗的时候,几度情绪崩溃,那不是什幺好滋味。思来想去只说道:“我还是再观察看看吧。”
许析则是提心吊胆了几天,见蒋继平什幺都没问,才放下了心来。
暑假结束后许析升到了初三。蒋继平没有给他施加什幺压力,但许析学习很努力。同学老师都知道他爸爸是大学教授,许析觉得自己不能给父亲丢脸。
期末的时候,许析因为过度劳累得了重感冒,考试发挥失常。蒋继平来学校参加许析的家长会,走到教室后门,就听见两个孩子说道:“许析,你这次物理考了几分啊?”“哇,这幺差!唉,你爸不是物理教授吗?”
蒋继平走进教室,见许析垂着头坐在座位上。那两个孩子见他过来连忙跑了。蒋继平直接拎起了许析的书包道:“走吧。”
许析疑惑道:“啊?去哪儿?家长会就要开始了。
“不开了。今天带你出国玩。”蒋继平声音不小,周围的孩子们都看了过来,毕竟这个时候家里给考生的压力都不小,这个节骨眼去旅游的,基本是没有的。蒋继平扔下这句话就拎着许析的书包往外走,许析一脸茫然,跟了出去。蒋继平直接把许析带上了去机场的出租车。许析坐了一会儿,发现车真的在往机场开,扭过头去看到蒋继平露出了一点笑容,正在观察他的反应。
“爸爸,我们到底要去哪儿啊……”
蒋继平拉开电脑包掏出一张邀请函递给许析,说道:“法国那边要开一个学术研讨会,我们多留几天,可以带你去卢浮宫看看。”
许析觉得蒋继平是想安慰他考试没考好,心中愈发愧疚。蒋继平看了看他,说道:“出去开拓一下视野,才更能清楚自己是在为什幺努力。”
许析懵懂地点点头,蒋继平想了想,又道:“考试、学习都是为了自己,你对自己有要求,这很好;相对的,我不想因为我是搞物理的,就让你有心理负担。”
许析默不作声。程文跟他聊天的时候说过,一帆从小理科就好,小学就拿过数学竞赛的奖。蒋继平对他寄予厚望,在物理方面早早地就对他进行了启蒙教育,对他非常严厉,做不出题不让吃饭、不许出去玩,是常有的事。
许析觉得父亲大概是看他悟性不高,彻底放弃他了。如果一帆是蒋继平精心雕琢多年的玉石,自己这个底子不行的石料,大概是没有资格承载他的期望了。
蒋继平自以为把话都说得很清楚了,哪里知道许析心里绕了这幺多弯弯。他见许析还是情绪不高,只当他仍旧对成绩介怀。
许析第一次坐飞机,起飞的时候紧紧地缩在椅子里,蒋继平随口说了一句:“其实人类还没有完全理解飞机为什幺能在空中飞……”许析听得愈发紧张,两手紧攥着扶手。蒋继平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忙给许析讲这次研讨会与会者发的论文,成功把许析给讲睡着了。
蒋继平把他的椅背放平,又给他盖上毯子。许析睡得不安稳,皱着眉噘着嘴样子好像颇为委屈。蒋继平为他拨开脸颊上的碎发,然后不禁俯下身在他额头上印下了一吻。做完这个动作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他以前不是这样的父亲,虽然喜爱聪明活泼的儿子,但总觉得自己作为父亲,需要树立威信。儿子懂事之后,他们好像再没有过亲密的肢体接触。现在回想起来,蒋继平只觉得自己傻得可怜。
蒋继平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想着:多亏了许析,他才下定决心接受治疗,现在才能坦然地回忆与已故妻儿的往事。
许析是他失而复得的孩子,但好像又不仅仅是儿子。蒋继平在他身上找到了平静,若说是许析拯救了深陷苦海的自己也不为过。蒋继平有时会庆幸血缘将他们维系在一起,庆幸抱错他的那一家果断的放弃,甚至庆幸许析现在还无法独立,只能依附自己,不能离开自己。这种念头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破土而出,被心底的阴郁和不安滋养得肆意生长,盘根错节地占据了他心中背阴的角落。这不是一个称职父亲该有的想法。蒋继平想,一个父亲应该期望孩子能自由地去闯荡,而不是被禁锢在自己身边。
但那盘踞心底的思绪们又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可是你除了他,什幺都没有了。
“爸爸……”
蒋继平惊醒过来,许析正侧着身子担忧地看着他,问道:“你做噩梦啦?”
蒋继平喘息着,想不起来自己梦到了什幺。他发现自己睡着的时候紧紧攥着许析的手,忙撒开了指头,发现它们在许析的手上留下了发白的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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