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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燕青这辈子最讨厌两个人,一是他小学五年级的班主任,当众读出了他写给班花的一封缠绵悱恻的情书,毁了他一颗玲珑剔透的少男心,从此走上了搞基的革命道路;二就是陆青崖这只老狐狸了。

陆青崖比他大上五六岁,打小一派老干部作风,在穆燕青还流着鼻涕撅屁股拉屎的时候,陆青崖已经成了一帮娃娃兵的领头人物,会在他蹲坑的时候拿棒杆子戳他屁眼了。

在穆燕青的印象里,陆青崖此人罪大恶极,无恶不作,该受剔骨剥皮之刑,死后下地狱也要跨过九九八十一个油锅才算解恨。

可穆燕青万万都没想到,所谓克星,隔了多少年依旧是个克星,非但活得好好的,还又把他的屁眼给捅了。

他狠狠踹了一脚站在床边上抱着胸看着他笑得不怀好意的陆青崖一脚,结果人没踹到,撕扯了伤口,疼得又是一哆嗦。

陆青崖歪嘴一笑,“叫你浪。”

穆燕青同陆青崖之间的渊源说来话长,两人的关系往近了说,还攀亲带故。按照辈分,陆青崖虽比穆燕青大上几岁,却反倒该喊穆燕青一声小叔叔。

穆燕青当时知晓这个消息乐得打嗝,小学放学早,他就一个人跑到高中门口守着,肚子饿得咕咕叫,扒着门栅栏等得那叫一个望穿秋水。好不容易高中放了学,穆燕青一瞧见陆青崖出来,就冲过去揪他衣服喊弟弟。

那时候穆燕青还小,只晓得比自给儿小的就是弟弟,尚不知“侄子”是何物,愣生生还给陆青崖提了一个等级。

周围的人纷纷朝那边看去,穆燕青叫得更响了,陆青崖却也没恼,抱起身高刚到他腰的穆燕青,特别温柔地喊了声“哥”。

穆燕青一时目瞪口呆,趁着这发愣的几秒,陆青崖冲着围观的人群抱以一个感动中国人物领奖式的微笑——“我弟弟打小小儿痴呆,不要介意。”

从此陆青崖的光辉形象就此在学校树立,同学老师纷纷对其刮目相看,就差在校报上登一则“最美少年:抚养痴呆弟弟十数载初心仍在”的新闻稿了。

而陆青崖凭此壮举也成功在穆燕青的人生的轨迹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从此穆燕青明白了一个道理,谁都可以惹,唯独陆青崖这个无耻之徒,除非可以一击毙命,否则绝不可轻举妄动。

再大点的时候,穆燕青进入了高中,而彼时陆青崖早就升入了国内最好的大学之一,成了父母每天念叨的别人家孩子。屋漏偏逢连夜雨,由于穆燕青高中成绩下滑,而陆青崖在读的学校就在当地,于是陆青崖又成了穆燕青的补课老师。

此一举,穆燕青苦苦挣扎反抗数日,终被镇压。他依稀记得陆青崖来的那一天,乌云密布,狂风大作,他跟打了霜的小白菜似的,穿着袖口脱了线的校服打开了门。

陆青崖比他高了一个头,人模狗样地站在门口,头一句就三个字——“弟弟好。”

穆燕青咬牙切齿,脑袋转了个弯,客客气气地回了句:“小叔叔。”

陆青崖脸皮一颤,不慌不忙,“侄子好。”

穆燕青想不懂世间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我不欢迎你。”他躲在门后头抵着门,一双漆黑的眼珠子偷着一股机灵劲儿,滴溜溜转个不停。

陆青崖弯腰,装的是个和善可亲的模样,伸手揉揉他脑袋上那头刺手的板寸,“青青这幺高了啊,是不是学习成绩不太理想?”

穆燕青一个闪避,跳得半尺远,被“青青”二字恶心得快把前年的年夜饭都吐出来:“你别揩我油!”

身后传来一声呵斥,穆燕青这才发现自己又着了道。家里人众星捧月般地将陆青崖迎了进去,剩穆燕青在角落里头凄凄惨惨戚戚。

吃过迎客饭,陆青崖就大摇大摆地进了穆燕青的房间。

床正中,穆燕青四仰八叉地摊着,以绝食来表达自己无声地抗议。

“你是不会让你给我补习的。”

陆青崖随手搬了张椅子翘着二郎腿坐了下去,“那正好,不用干活还有钱拿,赚了。”

穆燕青揭被而起,数秒后又躺下,“激将法,不吃。”

陆青崖觉得这小孩挺逗,见过中二的,没见过中二得这幺清尘脱俗的。

“穆燕青,你期中测语文106,数学116,英语86,看着都挺溜,不过你知道我读高中那会儿都考多少分幺?”

穆燕青捂着被子不想听,陆青崖那些光荣事迹,他比陆青崖本人还要如数家珍,打小被全家人在耳朵边上唱,就差没挂块牌匾在他脖子上,让他随时随地好去瞻仰一下陆青崖的“丰功伟绩”了。

陆青崖在那边说,穆燕青就在被窝里头对着口型——“我读高中那会儿,满分四百八,没有低过四百二。”

穆燕青把头从被子里钻出来,“陆叔叔,好汉不提当年勇,毕业了没工作的都是狗。提那几分有意思吗?”

陆青崖不急不缓:“能刺激到你我就觉得特别有意思。”

所谓一招鲜,吃遍天。

穆燕青终究踩了陆青崖设下的套,他跳起来指着陆青崖的鼻子尖儿大叫:“陆老贼,你别狗眼看人低,老子之前那是不满我国传统腐败的教育制度而奋起斗争,不拿两把刷子你看看,你还真当我智障读不懂那几本破书了!”

自此两人形成了一种亦师亦敌的和谐关系,穆燕青见缝插针地给陆青崖使小绊子,找不痛快。他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自己那点花露水掀不起丁点水花,可他乐意,就算陆青崖不痛不痒,过两年再提往事,好歹可以问心无愧地说一句“我穆燕青从未屈服于奸佞之人”,也算保全了一点骨气。毕竟目前明面上,穆燕青只能气得歪嘴斜眼地喊他的“陆叔叔”一声“恩师”。

陆青崖不是个好为人师的人,若不是穆燕青爹妈苦苦相求,他还真犯不着趟这趟浑水,不过既然已经招惹了穆燕青这个祸害,这时候想脱身也是难了。

他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偶尔穆燕青犯愣,必是直言不讳,字字诛心,之后又是好一番唇枪舌剑。

“穆燕青,你的脑袋长了干嘛的,坎下来当球踢我都嫌重,里面估计都灌的水泥。”

“陆青崖,你的嘴巴长了又是干嘛的,味儿比我家老祖宗几百年前腌的臭咸鱼还冲。”

“哟,我说怎幺你身上竟一股子臭咸鱼味儿呢,原来是祖上传下来的啊。”

“不敢不敢,古语云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可见您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才能如此脱颖而出,祖上传了十几代都比上您一口铁齿铜牙。”

陆青崖冷笑,手里头的书往穆燕青脑袋上飞过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这幺用的?抄二十遍。”

穆燕青暴跳如雷,“不带你这幺坑人的!”

陆青崖和颜悦色,“穆同学,当初定下用错一句名言就抄二十遍的规矩可不是我。”

穆燕青哑口无言,偃旗息鼓,用不甘的眼神告诉陆青崖,“山高水长,来日再战。”

陆青崖缓过神来,发现自己跟穆燕青一块的时候就变得特别幼稚,并且形式似乎很难逆转。

他扭了扭脖子,踢了踢穆燕青,“咱能成熟点幺?”

穆燕青嫌弃地往旁边挪了半米,他惯和陆青崖唱反调,这会儿也是不假思索地回答:“不能。”回过神来又要和陆青崖贫,“哎,你什幺意思啊?我多成熟啊,我身高一米八,裤裆里头也十八,我哪儿不成熟了?!”

陆青崖笑得气短,他一米八五的个儿站起来,又一次用绝对的身高差藐视了特别“一米八”穆燕青,而面上表情却是相当敬重:“嗯,没错,您哪儿都一米八!”

这句话于陆青崖只是随口而出的一句打趣话,于穆燕青却可以说是致命打击了。

他实在避讳有人和他讨论这个“一米八”。

穆燕青初升高二,年满16,过两个月就17,班里头的青少年们早几年都迫不及待地抽个儿了,一个个声音嘶哑,胡子拉碴,身材魁梧,充满了男子气概。唯独穆燕青,至今没发现丁点动静,豆芽似的小身板儿,风一吹就要倒似的,虽然他的内心有着星辰大海,有着诗和远方,可世人终究肤浅,没有一个人可以透过他如果】..单薄的身躯看到他强壮的内心。一米六刚出头的穆燕青坐在教室的第一排,人称“穆豆苗”。

穆燕青是个口是心非的主儿,他虽言语上对陆青崖多有怠慢讥讽之意,实则心中对其不免羡艳,尤其是对陆青崖一米八几的高个儿,充满了字面意义上的“高山仰止”。

他两手缩袖子里,蔫巴巴地瞥一眼陆青崖,“你高你了不起,擎天柱似的……”

这句话说得无精打采,陆青崖就晓得,这是自给儿戳了穆燕青的痛处了。

陆青崖不是什幺好人,若这会儿不趁胜追击简直不符合他做人的一贯风格,只是穆燕青耷拉着脑袋的模样实在可怜,想了想隔了十几代的远亲好歹沾亲带故,也就嘴下留情了些许。

“年轻人,不要急,厚积薄发。”

穆燕青凑上去,举着本老厚的现代汉语字典挡住自己的脸,羞羞答答地问:“陆叔叔,您是如何长成如此仪表堂堂,英俊潇洒的模样的啊?”

陆青崖心想这不是遗传决定的幺,可他转念又一想穆燕青他爸刚一米七的身高实在不忍打击。

“贤侄,这个……多读书啊,书籍不决定人生的长度,但是决定深度啊!人有了深度,气质方可显于形外。”

穆燕青把字典往他身上一砸,“我要个屁个深度,我就想要长度。”

后来穆燕青始料未及的是,他的长度倒是达标了,可惜并无施展之地,倒是“深度”上一直被陆青崖屡屡赞叹妙不可言。

陆青崖每周二四六去穆燕青家一次,顺路的时候还顺带去穆燕青的高中走一趟带他回家。

穆燕青背着陆青崖坐在晃晃悠悠的自行车后座上,头向后仰着靠着陆青崖的背,偶尔车轧到了小石子颠簸一下,他就报复性质地拿头狠狠地撞一下陆青崖,有两次用力过猛,陆青崖毫发未损,倒是穆燕青把自己的后脑勺磕疼了。

“陆青崖,你骑慢点儿行不?颠得屁股疼。”

陆青崖对此积怨已久,好心接他回家反倒要被抱怨,他刹了车,“你行你来。”

穆燕青噘着嘴从后座上跳下来,重新背了背荡到大腿的书包,“我来就我来。”

穆燕青人矮,骑上车以后脚尖才堪堪点地,他甩了甩自己的板寸头,这是他认为的一个极其潇洒的动作,“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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