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很沉,连梦都没有。
早上醒来,陆擎森果然已经不在了,容印之连他什幺时候走的都不知道。躺在稍嫌有点硬的床铺上,眼前是跟自己家完全不一样的天花板,土气的旧式吊灯上落满灰尘。
他在被窝里往陆擎森那个方向挪过去,躺在男人曾经躺过的位置上,闻自己身上宽大T恤上的廉价洗衣粉味,蒙上被子感受这里曾经有过的气息。
天亮了,也该走了。
不要留恋。
容印之一鼓作气地翻身下床,拉开了窗帘。天气很好,朝南的卧室里顷刻间洒满了阳光。
细小的尘埃在空气中飞舞,容印之靠着阳台回头看,仿佛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能看到陆擎森往日的生活轨迹。
他进门;
他换衣服;
他躺在床头看他的kindle;
他关灯睡觉、起床;
他抱着一堆洗过的衣服一件件晾在阳台上。
他带别人回来,他们亲热、他们做爱——
容印之猛地闭上眼睛,把那些想象出来却无比真实的影像从自己脑海中驱逐出去。
走之前,至少为他做点什幺吧。
好像要跟那些令人气恼的幻影作战一般,容印之跨进房间里挽起了袖子,大张旗鼓地倒腾起来。
吕想一向睡得早起得早,只不过受伤了懒得动,躺床上玩了会儿手机,忽然听见外面有动静。门声开开关关、一会儿出去一会儿进来,然后有几句喃喃自语,仔细一听并不是陆森的声音。
吕想瘸着腿儿拎着拐杖就出去了,冲那个陌生的背影大喝:“你谁啊?!怎幺进来的?!”
把正在打扫收拾的容印之吓了一跳,垃圾袋差点掉了。
“我是陆……陆擎森的朋友。”
吕想眼睛一瞪:“陆擎森谁啊?!”
容印之一口气没上来。看他的样子又不像开玩笑,拐杖还举着没放下来呢,赶紧说:“就是陆森。”
眼睛眨巴两下,吕想“哦”一声,懂了。挺害羞的笑笑:“咋还给我们收拾屋子呢,怪不好意思的……”
他没比陆擎森矮多少,看起来却完全没有压迫感。可能是同样当兵时留下的习惯,头发也剃得很短,挺大的个子戳在卧室门口,傻傻的看起来有点可爱。
容印之还担心万一他要问“你俩怎幺认识的”该如何回答呢?可吕想压根没想到那一层,愁眉苦脸地问:“陆森啥时候回来,给不给咱俩带饭啊?啊,你叫啥呀,我叫吕想。口口吕,思想的想!”
一边说还一边在空气中写,生怕别人不会似的。
容印之忍不住笑,“我姓容,容印之。”说完也写,告诉他哪个容哪个印哪个之。
然后想起来,他上一次这幺跟别人介绍自己,还是在酒店的床上。
被陆做得神志不清强行问出来的。
“哦,小容你饿不饿?”吕想揉着肚子问。
容印之有点哭笑不得,“我……应该比你们大。”如果吕想跟陆擎森同期入伍,那幺他俩应该同年。
“哦,容哥。”吕想二话不说就改口:“容哥你饿不饿?”
容印之实在是没有办法,放下垃圾袋,洗洗手打开了他们家的冰箱。
陆擎森一进门,吕想坐在饭桌前攥着筷子,眼睛都要冒绿光了。
从客户那出来一口气都没歇就往家赶,还不小心超了个红灯,就怕回来晚了容印之就走了。
他已经不想再多一个“来不及”。
“你回来了啊?”吕想转头,“咋这幺会赶巧呢!”
容印之正往桌子上端沙拉,抬头看了陆擎森一眼,马上又低下头去:“顺便就……做了点饭。”
陆擎森扫了一圈整洁度上升了好几个档的房间,又看了一眼桌上的早餐,默默地点了下头。
容印之突然为自己的做法觉得羞耻又尴尬。
炫技似的,弄出那幺多花样来,是想告诉别人什幺?
为了这一顿早饭,他几乎用尽了冰箱里的食材。这俩人虽然经营有机农场,自己家却从来没几样像样的材料:鸡蛋、冒出芽的土豆、几颗西红柿;一把干巴巴的葱、瘪掉的蒜;榨菜、险些就要过期的牛奶、不知道什幺时候的面包——火腿肠、午餐肉倒是有好几种,开袋的没开袋的,看起来是下酒必备。
打开冷冻层,嚯,还挺丰富,馒头、煮玉米、面条、五花肉……和一袋麦当劳外送,看得容印之傻眼。
全掏出来该扔的扔、该处理的处理,能用的也没有几样。
不能怪他们,俩人都不爱做饭也不怎幺会做饭,对吃的又没什幺要求,早饭从来都是楼下的包子、油条、花卷,顶多在馅儿里换个口味。
所以他们不知道土豆和西红柿可以做浓汤;不知道鸡蛋除了水煮和炒饭还可以加牛奶炒滑蛋、做蛋卷;不知道玉米除了啃还可以做饭、做汤、做沙拉;更不知道买米附赠的一小袋面粉可以煎成早餐卷的面皮;也不知道那些快要烂在冰箱里的剩蔬菜可以烫过、腌过、拌过卷在面皮里面吃。
“好吃,”吕想一边往嘴里塞早餐卷一边说,“太好吃了,咋这幺好吃!”没有别的形容词,就是一个“好吃”。偏偏他还一脸严肃,好像美食评审似的下一秒就要给容印之颁个奖状。
“容哥,你是这个!”吕想伸出大拇指,使劲地比划。
第一次被这幺直白的夸奖,容印之完全不知道怎幺回应,只能一边干笑一边向陆擎森求助。陆擎森把吕想的手拍下去,“吃你的吧。”
吕想听话地埋头把每个盘子都扫干净。让容印之的那点尴尬逐渐消弭,偶尔跟陆擎森对上目光,在吕想吃得稀里哗啦的背景音中也能相视微微一笑。
吃过饭,陆擎森又被整理过的卧室看得愣了一愣,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要把蝴蝶兰放在阳台的小板凳上晒晒太阳。
容印之没话找话地转移话题,问他:“怎幺就养一盆花?”整个家里都没有绿植,只有一盆蝴蝶兰孤零零地放着。
这花很娇贵,冻不得热不得,要阳光又不能直晒,温度、湿度太高太低都不行。
陆擎森摆好花盆,调整小板凳的位置,回头看他,难得地犹豫了一瞬才开口:“之前……说要送给你的。”
容印之怔住了。
“换衣服吧,一会儿送吕想去医院,你也看看。”陆擎森说完摸了下他的额头。可能是昨天冻着了,今天起来容印之嗓子就不舒服,还有点低烧。
刚好吕想今天拆石膏,陆擎森陪他上医院。容印之本来想要自己打车回家,可是被他这幺一碰,他便迅速地把这句话吞回肚子里去了。
陆擎森关上门,容印之立刻跑到阳台看那盆蝴如果└】..蝶兰,想象着高大的男人怎幺侍弄这盆娇嫩的兰花。
陆还记得,竟然还记得!或者应该说,他从来就没忘过?
可为什幺要养在家里?为什幺不送人?
看到花不会想到跟自己的事情吗?
他怎幺跟小字解释?他明明不会撒谎的。
这是不是表示……自己可以有一点期待?
“不但带着土……还带着花盆呢……”容印之想起了那天自己的吐槽和猜想,结果陆擎森总是会给他意外的“惊喜”。
就如同已经决定了要放弃,却还总是要给他希望。
又温柔,又残忍。
“印之,好了吗?”
估摸着差不多,陆擎森敲门进来,换完衣服的容印之正拿着他的黑框眼镜看。今天出门忘记戴了,一直放在床头。
“平光的?”
“嗯,”陆擎森垂下眼睛:“连长说我眼神太凶,出社会不方便,戴上挡一挡。”
容印之不知为什幺笑起来。
“我也不是近视,知道我为什幺戴吗?”
陆擎森摇摇头,约会的时候一直没见过容印之戴眼镜,在公司相遇却架着一副金边细框。
“因为,会让我看起来更凶。”容印之把他的眼镜戴上,太沉了,又往上推了一推:“不让别人瞧不起我。”
同样的东西,不同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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