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木漆盒里码着数样精致菜色,下层是几碟佐酒的酱香小菜,上层是散发着淡淡雀麦草清甜的青团和一碗菰米桂花粥,中间一层则是一盏桃花般色泽娇艳的冰食,渊明见所未见,不由好奇地投去了目光:“是我该惊讶才是,这样的菜色我的确很久没见过,自从家母离世,再没听说过此地有人能制……不怕公子怪罪,以你坐不垂堂之身,竟能为庖厨之事?”
文华熙看他拈了一只青团放入口中,先咬掉了捏成兔子状的青团耳朵,只觉面前青年有几分懵懂可爱,神色愈加和缓:“我当然不敢居全功,譬如这团子的形状就是夕琼捏的,最近我们养了一只兔子,她总也舍不得放,连面团也要照着兔子来捏。”
“软糯可口,豆沙甘甜。”渊明点头,又拿了一只,笑着在文华熙面前摇了摇:“那在下可真要好好谢谢这只兔子,更要多谢夕琼姑娘,公子有她相伴,想必不致寂寞。”
文华熙不经意般地向对方递去一缕脉脉眼波,是盈盈天河,姣姣织女,乞巧夜里注定缝合的针与线:“有将军一路开解,我才觉不致形单影只,不知渊明……你可如是?”
“……我,我亦如是。”渊明低下了头,耳垂俱已红透。
文华熙淡淡一笑,并没有继续暗示,而是伸手去捧盒中的冰盏:“这是难得的茜雪,多生在晚春盛夏,色如胭脂,滋味近似寒瓜。也多亏长思殿地下温泉暖热,我才能收集到这一点。从前只是书本上听说,不想到了异境,风物殊异,倒有此奇遇。”
“托赖将军送来的花种,才有其上这一抔蜜水做添头,等桂花开放,想必风味更佳,现在只好撒几瓣桃花,聊做点缀罢——”
文华熙的手艺出乎意料地好,青团里的豆沙磨得极细腻,温热甜美,可口之余口感竟糯得有融化的错觉。渊明被润了口齿,喉中却不由有些哽咽。他无言注视着文华熙兴致颇高地去触碰冰盏,忽然想起每次见到对方,这玉雕般的手指都显得孱弱而冰冷,而此刻他就要这样赤裸裸地去触碰冰。
“请快放下,小心!”渊明起身去接,不想有意无意又触碰到文华熙指尖,这次那指尖更添了几寸淡粉,渊明飞快地抽回手,双眼却不受控制地直视着盘中飘零于冰上的片片桃花——
虽未肌肤相亲,却已看得到活色生香。
文华熙只做丝毫不曾察觉他的动摇,径自捡了几枚菰米来剥:“此物在魔都难得,外层漆黑,内里却莹白无暇,很有君子之风,正如将军。”
“外表似魔,血肉为神,的确是不容于世的异类,像我。”渊明不知不觉彻底放下了心防,自嘲地敬了文华熙一杯,神情难得有些颓丧,眼神躲闪中却又带了难以启齿的期待:“公子来此恐怕另有要事相谈罢?你一番苦心在下领受了,还请公子直言相告。”
“得遇知音,见你,便是我这闲人的头等要事。”
“闲人?哈!说来我还未恭贺公子,可惜我走得急,不及参加大典,封后之前的准备如何也算不得清闲罢。”
“旁人不懂,你也不懂?”文华熙无奈地阖上了眼,月光下,他的颈项如一只孤高的鹤,像是正待有人来和。
渊明饮得多了,又或是酒不醉人,月摄魂。不知不觉,他竟起身走到了文华熙身边,捡起放在一旁的斗篷,徐徐展开,犹疑地立在文华熙背后:“……不该贺吗?公子如此手艺,若非心悦魔主,从何而来?”
渊明苦涩地想,不知自己有何立场质问,毕竟他连自己话中难掩的酸涩从何而来都不明白。
“故国,故梦,故人。”文华熙仰首看他:“前人有诗:‘天遥地远,万水千山,除梦里、有时曾去,和梦也新来不做’,当可答你一问。”
渊明心中顿时一阵刺痛,刺痛中却又涌出一股危险的暖流。他深深呼吸,终于颤抖着将斗篷披在了文华熙肩头:“……是我唐突了,若真有要事,还请入内罢。”
这次他的手终于没有挪开,而是隔着薄薄丝绢按上了文华熙肩头。文华熙不动声色地抬起手,轻轻叠在他掌中,只觉肩上的力道当即便是一紧,随即整个肩头都被人珍而重之,恨不得揉进骨血似地握在了手中。
彼此口唇中的春冰融化了,冰沫苦涩的棱角被嘴唇磨钝后,舌尖的凉与甜竟旖旎得如同一个亲吻——
文华熙没有再拒绝,只从容起身,含笑应了声:“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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