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大小姐带回来的男人叫秦宏煜,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无色坊青龙左使,至于他为何突然从云端掉到地上,还被人一路抢人头,无非逃不过争权、陷害、栽赃……复仇这几个词。至于最后谁赢实在明显,并不需要一一表述。
只是忍辱负重数十载,却在即将雪恨之前被人提前泼了身脏水的男人到底是福是祸却很难说,至少,不是任何人都能在医谷不问诊费劳心救治,用最好的药、劳役最好的医者,最终还能抱得美人归的。虽然到底是谁抱谁归还有待考证……
这般,抽不开身的苦逼谷主被迫留了下来,而钟毅等人则率先回到谷里,直到秦宏煜适合移动之后,徐祯才得以解放。
徐祯回来的时候,钟毅正在后山练剑,前谷热闹得和庆典一样,手上没事的几乎都跑到前厅迎接,若说只为谷主是假,谁没在里头带些八卦的意思?
——这可是大小姐的如意郎君啊!这可是大小姐五花大绑扛回来的如意郎君啊!
钟毅当然想去,但他请责得到的结果是暂时革职。谷里规定,被革职者回归暗楼,但这个暂时又很具考量。这般,他也搞不清楚自己算是什幺了,若是影卫,这般的情况只有分派的那些才能前去,若非不是却又不知自己在谷里能算什幺。
但终归是不合适去的。
可是,革职幺……
革职之后如果被换成影卫还好,去做死士,至少也能继续替那人卖命。
但若被驱除出谷……
钟毅指尖一颤,舞动的利剑顿时乱了几分。
若被驱除出谷……便是再也不能护他助他……见到他了……
钟毅第一次对自己理所当然的请责后悔起来,他这套剑法切忌心乱,心一乱气则乱,钟毅被乱窜的内息撞得身形一晃,猛地按住左肋胸膛。那地方仿佛被揍了狠狠一拳,痛得让人无法呼吸。他一点点地躬起身子,茫然地看着脚前地面,好一会才闭上眼睛、慢慢地平复那横冲直撞的内劲……却无论如何都静不下来。
近日以来,钟毅便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奇怪,一到夜里会就气血翻滚、全身发热,即便去浇冷水都解决不了问题。而方才的一震,似乎将这个毛病带到了白天,那乱成一团的内息卷着热浪,寻找出口似的在体内翻滚。这感觉太过离奇,难过得明明快要窒息,却偏偏没有半点疼痛,只是让人发烫发软,吹过一阵微风也会惊得打起颤来。
好不容易忍过一阵长长的躁动,钟毅努力地吸入口气,一步步地挪到路边。他呼吸凌乱,却偏偏死咬着下唇不肯发出声音,随身的长剑落在地上,却生不出余力去捡,只是异常艰难地拖着脚步,方一入到隐蔽的林荫便整个儿跌倒在地、抱住双膝缩成一团。
徐祯瞧见他时已经不知过了多久,身穿黑衣的男人倒在绿荫里、蜗牛似的缩成一团,他的呼吸乱得惊人、偶然之间还有闷喘,而身上的肌肉更是绷得死紧、一阵阵地颤动痉挛。
其实,钟毅选的地方还算隐蔽,若不是横在路中那柄利剑,常人还发现不了躲了个人。只可惜徐祯不是常人,和徐祯走在一起的男人也不是常人,他们老远就听到了动静,无须找寻就发现了影卫服饰的护法。两人都在第一时间认出了男人,只是不待徐祯开口,葛云霄便大叫一声、疾行几步奔了过去。
“阿毅?!”
清亮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男人浑身一震,竟在来人靠近的时候,猛地拍掉探过来的手、挣扎地躲闪开来。他一直没有转身,谁也看不见他的表情,甚至蜷缩得越来越紧,似乎只要有人靠近,就会疯狂地反抗。
葛云霄愣了一下,却又很快地反应过来。即便不擅医术,他也知道钟毅的情况十分糟糕,同期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人有着怎样强韧的意志力,即便刀剑穿腹、拷问毒逼都不能让他动摇半分。而此时此刻,这样的人却蜷缩在阴影里浑身颤抖,仿佛在强忍压抑着什幺似的,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喘息。
到底是何人能将他逼至如此,又到底是怎样的痛苦能让他变成这样?又为什幺明明脆弱得不堪一击,却又癫狂地拒绝所有的靠近?!
然而再怎幺疑惑却容不得他想更多,毕竟雾谷在外以医闻名,医术高超的一抓一把,无论钟毅如何、终能想得出办法医治,而真正麻烦的却是身后那喜怒无常的一谷之主。
生怕谷主一不耐烦会迁怒好友,葛云霄银牙一咬刚要决定付以武力,便听见站在身后的主人平缓却不容置疑的声音。
“云霄。”徐祯摆了摆手,示意葛云霄退下。他神色无异,调子也平平常常,甚至任由手下原地犹豫。只是在对方试图细瞧钟毅的时候,不轻不重地送去个眼神。
葛云霄挣扎了一会,咬牙退了。
确定对方走得没影,徐祯才皱着眉向钟毅走去。虽然葛云霄没有发觉,但徐祯却瞧出来了,男人的躲闪和抗拒之中竟然带着不易察觉的恐慌。
他不想被人看到。——发现这点,徐祯不仅挥退了葛云霄,还散了暗中跟随的影卫。却没料到就连自己出手,老实的男人也会挣扎。
也不知钟毅哪来的力气,明明站都站不起来了,反抗的力道却惊人的大。那满头的细汗顺着脸颊滑到颈脖、早已濡了头发和衣服,而曾被努力压抑的呼吸,也因此更是凌乱。
“钟毅!”两人拉拉扯扯了半天,徐祯终于被闹得心烦,他一把握住男人挥出的拳头、死死地摁在地上。
许是听出徐祯的声音,许是本能有所反应,钟毅猛地停下一切动作,散乱的视线慢慢聚集了一些。
“谷……主……”他下意识地呼唤面前的男人,那声音十分沙哑,之间穿插着迟疑和喘息。而当他总算理解眼下现状,这才真真正正慌乱起来。
说是慌乱并不准确,浮现在钟毅眼底的应该说是恐惧和绝望更确切一些,他的身体明明热得要命,心中却是一片荒凉。他突然知道自己错了,即便让世间众人都瞧见这不堪耻辱的样子,却也不愿玷污眼前之人半分丝毫。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徐祯早就摸透了钟毅的思考模式,他低低叹息着、随手将人揽在怀里,几个起跃便向记忆中的屋院掠去。
怀中的男人微微颤抖,他绷着身子,似乎在用全部的力气压抑着呼吸和本能的冲动。徐祯不是第一次见他这个模样,更别说急行之中相贴甚紧,那个顶在腰腹上的滚烫硬物、傻子都知道是个什幺东西。
实在搞不清这人怎又中了药物,徐祯叹息着紧了紧手臂、将人托稳一些,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
钟毅的房间还是老样子,一桌一椅一柜一床,简简单单、朴实无华,甚至没有生活的气息。不愧是由暗楼出身——每次进来,徐祯都会产生如此感慨。
一路上,怀里的男人都将自己绷得和根木头似的,即使此刻被放在床上,也依旧直楞楞地平躺着。他眼睑微颤,显然不敢睁开,只是抿着嘴、将头扭至里侧,却无论怎幺努力都控制不住肢体的颤动。
看着男人隐约有些湿润的睫毛,徐祯一叹,视线在他隆起的帐篷停了小会,复又缓慢地摇了摇头。
“醒着吗?”徐祯缓缓开口,尽可能地让语气亲切柔和。男人却“不负众望”地浑身一震,哑着嗓子给了肯定地答复。
伪谷主翻了个白眼,见人艰难地睁开眼睛,连忙又摆出“亲民”的形象,微笑地说道:“这药的缘由,可有头绪?”
一抹悔恨从那黑沉沉的眼里转瞬而过,钟毅合了合眼,睁开时已没有动摇,说话的声音却极不连续,隐约是在偷偷换气,“属下……无能,请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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