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漠艰苦,但诺山军就像沙漠里长出来的仙人掌,坚韧不拔、天生带刺,于是因此,诺山军长成了边防线外生性剽悍的游牧外蛮心里的一根刺。梁太祖带十万大军攻打北漠时,收服了内蛮。蛮族号称马背上的名族,四处游荡。当年霸北之战时正值冬季,在外万里草场都歇了,蛮族聚集北漠,交易牛羊采购物资,在此过冬。史书虽称梁太祖降伏蛮族,但实际上,被劝降而归服的蛮族只是极少数,自此被称作内蛮,他们许是也厌恶了漂泊不定的生活,被梁太祖许诺的安稳祥和日子说服,在这近百年间内蛮、梁人混居,比之潇潇洒洒拍拍屁股走人的外蛮,他们自然更为亲近梁人,所以才有诺山军中定期招收的蛮人。再是如此,毕竟是蛮族,蛮人参军少有被安置在大将亲兵的。偏桓止百无顾忌,笃然奉信“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诺山军不同于各地腐朽制度下懒懒散散、无组织无纪律的地方军,桓止被称作百年一见的军事奇才,在她治下,诺山军纪律严明,守占北漠城,进可强攻,退可固守。地方军号称十万大军的有八万都是后勤人员、随军家属,而诺山军,五千精兵,便是五千精兵,采用轮作制度,高强度训练下,文可下后厨武可上前线,可谓张弛有度。
桑格里一瘸一拐走进桓止帐中时,桓止正在处理闲杂事务,阳北、秦山是她近卫,更是她的左膀右臂,让他们组织训练,全军一起他俩都不需担心,但繁杂文件,他们就不行了。按了按眼角,“安儿……”一身脂粉味的年轻男子扭着腰风情万种地甩着帕子过来,给桓止添上茶,俯身在桓止耳畔吐气如兰,“怎幺了祖宗”
桑格里刚进帐子就看到这一幕,被他瘆得一抖,安儿不悦地抬头瞪他一眼,拧着身子跺了一脚,“哼!”又扭着腰走到桑格里身旁,绕着他走了两圈,微微仰着头直视桑格里出奇澄澈的双眸,作出定论:“你个狐狸精!”手一伸要去挠桑格里的脸,桑格里一脸茫然。阳北、秦山忙拉住他,安儿嘤咛一声见桓止不理他,立刻换了个骂街的语调:“你们两个老狐狸精!大混蛋!放开小爷!”声音尖利,毫无顾忌。桓止只好招手,“安儿别闹了。”安儿才一步一扭地回到桓止身旁。
桓止表情仍淡淡,“安儿,你来。”丢下一堆鸡毛蒜皮点大的军中杂务给安儿,安儿一帕子甩在桓止脸上,香气浓郁,“嘤嘤嘤你个小冤家”桓止面上仍是波澜不惊,却竟有了一丝无可奈何而又好笑的神情。起身坐在帐子正中的榻上。带进桑格里的秦山、阳北面对一如既往妖孽的安儿,相视一眼,揉着鼻子掩饰翘起的嘴角,憋着笑走了出去。
桑格里大步上前,努力忽视安儿时不时飘给自己的白眼,走到桓止面前跪下,行了一个郑重的蛮族礼,桓止坦然受之。“身手极好,心性极差。”开口却是毫不客气的评价。桑格里毕竟是自小在族群长辈赞赏的目光中长大,不服气地抿抿嘴,形状英气却因眉根杂乱而显得几分凶狠的剑眉一扬,却终究还是没有说话。桓止掷出一物,桑格里轻松地稳稳接住,低头一看,大掌里卧着一个小巧的精致瓷瓶,桑格里抬头,眼睛亮晶晶的。北漠哪里来的窑场,这一看就是大梁都城带来的,在这样物资匮乏的地方何其珍贵。更何况瓶内远远便盈着淡淡药香的药膏。
“早晚一次。”桓止面色如常,在外她贯来扮红脸,实际上心底里最是心疼自己手底下的人。“亲兵事务可记牢了?”桑格里挠挠头,违心地应道:“记牢了。”桓止叹气,“但凡有不懂的,且去问问秦山、阳北。”桑格里沉声应是。“莫要再莽莽撞撞的了。”桑格里面上一红,埋低头便算作答了。“今日你就且先歇歇吧。”桓止不是个拉话家常的人,能三言两语搞定的事儿绝不铺垫、总结,一语尽了,当即遣退桑格里。桑格里右手握拳置于心口,再次行礼,起身退下。
然而他刚刚转身,眼前便一花,原来是那个安儿扑到在自己面前,桑格里回头看桓止,有些莫名其妙。桓止扶额。果然安儿利落爬起,略过桑格里扑进桓止怀里,“嘤嘤嘤……大人!你看看他他绊人家呐”桑格里瞪大眼睛,神情有些委屈。桓止安抚安儿,“安儿,别闹了。”挥手让桑格里自行退下,桑格里咬着嘴唇,有些懵怔地出去了,安儿半跪趴在桓止腿上瞪着他直到看不到他,看着桓止道,“我不喜欢他。”“我知道。”轻推开安儿,起身接手过安儿剔出来的重要军报。安儿颇为清秀的小脸上一直以来的妩媚魅惑换成了严肃认真,“他居心叵测!”桓止认真地看着手上的文书,头也不抬,“被你这样说过的人不下五十。”安儿的手小心地搭在桓止外衣沿,试图让她正视自己,“这次不一样!大人,他真的不一样!”
安儿是桓止在毕丘买下的小倌,在毕丘春秋阁那样的地方花名“小巫”,以其擅识人心得名。窈窕身姿、清秀小脸加之诡旎能力,年少时很有一段风光日子。年纪稍长后不比当年,因一言之差被有特殊癖好的嫖客当庭欺侮。恰桓止上任北漠,途径毕丘,在春秋阁外的茶坊歇脚,当场一土碗掷过去。那个一看就娇生惯养的肥女人吓得立刻倒地装死。待桓止一行驾马将出城了,那个女人带着一伙人追上来,桓止甚至都没有出手,秦山阳北就解决了。“不服者,但来漠北。”扔下一句给吓得几乎失禁的女人一句就潇洒地走了。
安儿有奇才,珠算财会、军务闲杂通通轻松上手,这般人物在春秋阁那样的地方生生埋没浪费了。至今八年,贯来缠着桓止,又是心思细腻会侍候人的,桓止待他不比寻常。安儿最是厌烦桓止身边的男人,但这里好歹是军营,所以被他直白利落当面评价“狐狸精”“骚浪货”“居心叵测”的不在少数。
“嗯嗯……”桓止勉强应着执着的安儿。安儿气鼓鼓地跺了跺脚,只好罢了。守在桓止身侧,温茶添衣,直到夜深了才捂着嘴矜持地打着小小的哈欠走出桓止的帐子,帐中一豆烛火方熄。
半个月相安无事。
漠北校场外片刻马程远的鬼林,夜深人声寂静,何况鬼林偏远荒凉,林里桦树稀稀拉拉,深夜的雾气迷蒙,虫鸣声叽喳,却愈发显得环境幽深诡旎。鬼林小小一汪冷泉,映着漠北漫天的星光,好似一块奢侈的丝帛缀着宝石铺在地上。桓止在冷泉旁的矮木上拴好爱马乌霸王,乌霸王极富灵性,安静的守在桓止身后,轻轻地踱步,黑溜溜的大眼睛目光温柔。寒夜单薄的衣服落在脚下一圈,一片枯叶婉转落下,涟漪圈圈泛起,好似怕打碎这一方静好,连带动作也温柔了,桓止探足冰冷的泉水,一点点的进入水中,直至水面没过精致的锁骨。桓止仰头,脖颈曲线优美,望着漆黑的天幕和璀璨的繁星,一直绷住的面部表情终于松懈下来,放松地享受着寒夜冻骨的泉水,好似连带衣服一起褪下了背井离乡、年少为将的坚硬外壳,终于露出柔软的内里。伸出手,星光下一截白莹莹的手臂,单手解下束着的发,猛的一个扎子钻进水里,再钻出水面时甩甩头,水珠和发尾形成一个漂亮的弧度,晶莹堪比在天星光。手一抹,额发顺服地抹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长发垂在背上,乌黑亮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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