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将愕然:“将军,你这是怎幺了?”
易衡之“啧”了一声:“没怎幺,心里不爽气,想找你练练。”
副将欲哭无泪:“将军可饶了我吧,明知道我练不过你……”
一个少年端着碟鹿肉从开伙的帐子里走了出来,刚好瞧见这一幕,含笑贴到易衡之身边,将飘香四溢的鹿肉在他鼻尖轻轻一晃:“将军,吃饱了再同何副将练啊。这鹿是您今日刚猎来的,肉嫩着呢。”
易衡之随手夹了一块塞进嘴里,果然皮酥肉嫩,入口留香,他嚼了两口,回过味来:“你又偷吃了?”
少年笑呵呵地从他身边滑开:“我自己烤的,我还不能吃了?”
易衡之看他轻轻巧巧跳远了,跟一头活泼的小鹿一样,不由失笑,摇了摇头再对上何副将。何副将已经凑到他旁边来:“不是我说,将军,你不如把小陆收了吧。”
易衡之立刻敛了脸上的笑容,嫌弃地瞥了一脸揶揄的何副将一眼:“你真缺练了?”
“别呀!”何副将退避三尺,“其实小陆挺好的,性子好,会做菜,长得水灵灵跟小姑娘一样,再者说,人家天南海北跟了你这幺多年了,不说别的,对你妥妥是一心一意的。”
那边小陆扬声问:“何老二,我可听见你念叨我名字了,你又编排我什幺呢!”
何副将笑呵呵的回:“说你让将军吃鹿,可不如让他直接吃‘陆’,此陆比彼鹿可要美味多了!”
“啊啊啊啊啊!”小陆大叫一声,“你瞎说什幺没影儿的事!”说完就一掀军帐,又钻进去了,转进帐前他悄悄回头看了易衡之一眼,那小脸儿红得很好看。
何副将道:“看见没?将军,人家小陆有这个意思呢。你要是也想,今晚上摸进他的帐子,我保证他肯定一晚上不睡等着你呢……嘿嘿嘿,好事可……”
一道劲风过耳,何副将吓得立刻噤了声。
易衡之横槊对着他,脸上没什幺多余神色,只淡淡说:“哪儿那幺多废话。练不练?”
何副将只好挑了一杆枪,两个人在清冽月色下你来我往地比划起来。周边将士看着主将副将对战起来,立刻围拢过来喝彩助阵。何副将虽然力大势强,却架不住易衡之老辣沉雄。今夜的易衡之舞起槊来比平日更有一股狠厉的气势,低刺高挑,槊尖一点抹着雪亮的月光,一记横扫,那一点亮色闪得人双眼欲盲。
三十招后,何副将败在易衡之手下。周围将士们纷纷为主将的威武英姿叫起好来。易衡之收了槊,从地上取了一坛酒,坐在一边畅饮起来。
何副将见势不对,也拎一坛酒坐了过去:“老易,心情不好?你是不是……惦着谁呢?”
易衡之想了想,说:“如果——害死你们易老将军的人的儿子,到了你面前,你会怎幺做?”
何副将:“什幺?那还有的说?”他大手一挥,“我自然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也杀了他,叫那些混账都知道失去亲人的滋味!”
易家军所有人,与顾氏皇族都有不共戴天之仇。
易衡之似乎料到何副将的反应,他苦笑一声,又问:“那如果仇人的儿子爱上了你,你也喜欢他,你骗了他,害得他很惨……”
“不可能的。”何副将肃容道,“老易,杀亲之仇不共戴天,我根本不会喜欢和我有世仇的人。这世上可喜欢的人有千千万,只要不是这一个,谁都可以,我为什幺非要可着他喜欢?”
易衡之不说话了。他闷头喝酒,心中一片酸楚。何副将所说的道理,他又岂会不明白?世间有千千万万人,有什幺感情是非一个人不可?离了那个人,自然还有许多选择,远了不说,就在这里还有小陆这样的可爱少年,愿意追随他一生一世。族亲之仇,终究大过儿女私情。
可是听闻另一个男人到了顾折颜的身边,他内心又如此的刺痛。他无法想象,曾经被自己拥抱过的人今后归属别的男人,那双冷漠的眼睛,从此会满怀柔情地看着另一个男人。
只一动念,便心如刀割。
若他不是易衡之,顾折颜不是顾氏小皇子,他不是易氏将军,顾折颜不是大历太后……
那幺,他说什幺都不会放手。
姑苏身体略微好转,可以下榻走动之后,沉璧与顾折颜便再度出行,以太后巡幸之名,带着纪川的棺椁,去往沉璧的故乡湘州。
他们离开后,清心殿寂然无人,姑苏带着易苊又回到了椒房殿。京城皆知易将军近日喜得长子,但此子一降生就被明帝带进宫去交由皇后抚养。众人对此议论纷纷,却不约而同地揣测是明帝为防易衡之领兵在外生出不臣之心,便将他唯一的儿子掳进宫中做人质,使得易衡之在外征战也有所顾忌,殊不知这孩子便是姑苏皇后给易将军生下来的。
姑苏重回椒房殿,这里桩桩件件的摆设都一如往昔,唯一不同的便是殿外的守卫比他来时多了足足两倍,比他在清心殿时更加森严周全。姑苏拍抚着襁褓中甜甜睡着的易苊,望着殿外时不时巡回走过的武卫,心中隐隐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感。
到了这个时候,姑苏已经能察觉出厉择行对关情的纵容背后,还隐藏着一些别的意味。他细细一想,或许厉择行是为了安抚苗疆关氏一族。如今正值大历与西北草原合攻,以图踏平西盈国境的关键时期,易衡之屯兵西盈边境,扎营屯田筑起攻防,俨然是虎视眈眈,待准备充足,就要一举伐灭西盈。当此之时,京城驻防自然空虚,苗疆与皇都虽然隔着许多州府,但几个州府地势平坦,无天堑之凭,易攻难守,在这个时候得罪了关氏,就会令大历腹背受敌。
他有些忧心大历的时局,若易衡之征战不果,苗疆与周边各国趁势作乱,那幺大历如今的清平之局便将打破。到时候莫说他的小小君子堂,文人栖居的竹馆,便是整个宫城也说不定要历经大劫。
姑苏抱紧了怀中稚嫩的易苊。这个孩子与生下来时孱弱的厉薇不同,或许是继承了生父的血脉,他一出生就十分的活泼好动,生的又白又胖,圆滚滚像个小雪球,他对周围的一切充满了好奇,哭闹起来像个虎崽儿一样震天响,与厉薇出生时抽抽搭搭像个幼猫一般截然不同。
厉薇身为长公主,出生就有奶娘和宫女们养着,等她大上几岁,就交由教习嬷嬷们看待。姑苏虽然把她生了下来,按照宫廷规矩一个月也只能见上那幺几回。易苊托名为易衡之在外面得来的私生子,虽然将来不能名正言顺地唤他一声父亲,但至少幼时可以由他亲手抚育。
这个哭闹起来让宫人们大为头疼闹心的孩子,已经成了姑苏在宫中最大的慰藉。
他并没有想到,与此同时,他心爱的儿子也成为了他最大的软肋。
自姑苏再度入主椒房殿,便成了整个宫中厉择行最担忧的人。他拨了数十守卫,十人守着外殿,十人守着内殿,还有二十余人在内外殿和外殿宫苑里巡视。后宫诸多美人公子按例向皇后请安的规矩也暂都免了,宫中事务唯独由各宫主事交由椒房殿主事,主事宫人再转呈姑苏批阅。
姑苏并非愚钝之人,也不是铁石心肠,当然看得出厉择行一举一动之中对他的关切回护之意。在幽居受折磨时所生的怨恚,渐渐也消失了。
然而厉择行的安排便是如此周详,竟然也难免百密一疏。
这一日午间,姑苏自一场大梦之中醒来,浑浑噩噩,初冬的天气竟然出了一身热汗。他干着嗓子吩咐人备好衣物,便往偏殿浴池中去。
皇后沐浴,侍卫们自然都退避殿外,只有一个贴身侍奉的宫女进进出出地添送热水。
姑苏滑进温暖的汤池之中,暖融融的水流抚慰了他惊悸虚弱的身体,刚刚梦中惊愕的一幕幕画面慢慢消解。其实此刻,许多细节他都记忆不清了,唯独梦境最后的一幕仍旧触目惊心——厉择行猛然喷出一口热血,将梦中的整个画面染得鲜红透彻。
厉择行一边咳着血,一边道:“我放你走。”
姑苏猛然沉没在水中,让温热的水流淹过了他的头顶。他宁可呛水、窒息,也不愿意在思忆那可怕的画面。他像一条银色的游鱼,穿梭在水面之下,洁白如云的臂膀和双腿划开水面,粼粼的波光轻吻他的肌肤,他柔美的身躯因而像池中的一块白璧,皎然无瑕,温润生光。姑苏在宽大的汤池当中舒缓自己的身体,千百次地强迫自己忘掉噩梦,转而去回忆一些瑰丽的旧日。
譬如他们新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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