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又羞又气嗔瞪了贾琏一眼,夺了簪花回来行了礼,低头去外头守夜。贾琏哈哈一笑,又吃了盏茶,才到炕上去,对王熙凤低声道,“你心里有数就是了,我听人说史家不大好了。这次的罪名儿可不轻,诶,今日已是迟了,怕明儿个老太太也得催着我去岳父那里打听呢。”
王熙凤垂眸道,“咱们四家几辈子的交情,若有施为的地方,我父亲不用说也会援手。就如甄家的事儿,咱家难道不急,只是有什么用呢?朝中的事没咱想得那样简单。”
“还有要命的呢,好不好儿的竟然是贾雨村那个畜牲主审,”贾琏恨声道,“昔日不知道怎么叫他给宝玉做了先生,还抬举他为官!真真是忘恩负义,不是个东西!上回不是连林姑丈都给他咬了一口,因这个咱家跟他也不好了。今日史家就是这个畜牲上的本子参奏,早朝刚升了大司马、内阁行走,这回史家落在他手里,定是难以善了的。”
王熙凤咬牙道,“老天爷真是没长眼睛,怎么就叫这种杂毛畜牲发达了起来!真是没个天理了!叫你说就一点儿法子没了?他即与林家有仇,能不能请林表弟帮忙,林表弟肯定也盼着贾雨村倒霉呢。”
贾琏叹道,“朝上的事哪里有这么简单,现在贾雨村风头正盛,官职什么的都比林表弟高呢。且再说吧,原是三堂会审,又有贾雨村旁听,这个时候也没人能只手遮天,我今儿只顾得打听原由,邢部是怎么着也进不去的,明儿看吧。你好歹略眯一眯,身子要紧。”
两人又说了几句,都累极睡去不提。
贾母第二日也起迟了,因药中有安神药材,一夜好眠,倒是养好了精神,只是一味心焦史家的官司,又派贾琏出去打听。贾母自嫁入贾府也有六十余年的光阴,历经三朝,阅历深厚,见多识广,命贾赦将史家送来的几口箱子抬到她房里。
贾赦心有不愿,搪塞道,“老太太,依我看表弟家的官司也要打点,少不得银两花费。”
“没见识的东西,甄家史家都抄了,你是不是还要连累得咱家也要抄了才罢!”贾母指着贾赦,怒其不争的斥道,“凡大家族里财物,一纸一笔皆记录在案,这些东西你还要留着,只嫌招不来祸患呢!”又叫来王夫人、邢夫人、王熙凤,叹道,“我老婆子如今八十了,凡世上该见的该吃的都享用过了,这辈子算得上大富大贵,立时死了去见太爷也不薄屈了。所不放心的,唯有你们。昔日我们四大家族是何等风光,外人头说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薛家没落,史家也抄了,还剩我们贾家和王家安然无恙,到底不知道以后呢?我们家赫赫扬扬百余年,都是祖宗出兵放马九死一生挣到的功勋,皇家赏赐的富贵。你们也不必觉得宫里有娘娘,有靠山,史家也是一门双侯,还不是说抄就抄!说败就败!大厦倾颓,不过一瞬!”
史家也是亲戚,幼时贾赦也与两人表弟玩耍过,此时听了也有几分难过,愧道,“都是子孙不肖,累得老太太为我等操心。”
贾母手微摇,“我还能操几日心呢。你们也都大了,做祖父祖母的人了。若有你父亲在,我老婆子也用不着多这个嘴。”说到先夫,贾母禁不住泪流满面,众人苦劝方渐止住,“我跟着你们父亲,也见识过一些。你父亲活着时便常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当时不觉什么,事儿到眼前细思量,可不就是如此么?眼瞅着不过半年,甄家、史家都抄了,咱家里,只有你兄弟在外为官,大老爷有爵位无差事,此时却是好事。如今有甄史两家前车之鉴,咱们也得缩着头过日子方可何一时平安。没事儿就少出门,有人求到咱们头上的事儿也少虚应,一切有国条律法可,咱家虽富贵,又不是衙门,不管着了断这些事事非非的。若有祖宗庇佑熬过这一两年,局势稍稳,再作打算。”
诸人皆应了。贾母叫人开了史家的箱子,只见满满的八大口铜钉老红木箱里俱是金银珠宝古董器物,好不耀眼夺目。贾母挥挥手,叫人重新锁了,贾母道,“人都说患难见真情,何况史家与咱家世代为亲,可是这东西沾了就有私匿赃物的嫌疑,传出去怕要牵连家门。大老爷也说了史家的事也要银钱打点,这些东西说是孝敬我的,可我老婆子怎能收他们这个救命钱呢。这东西不能这样放着,大太太、二太太,你们看着把里头的东西典当了去,全都是死当,一件不能留!”
王夫人邢夫人对视了一眼,轻声应了,贾母道,“不要走明面儿上的当铺,容易被人查出珠丝马迹,明白吗?”
两人见老太太如此精明,心里那点儿小算盘瞬间烟消云散了去。
贾母觉得累了,让众人退下,只留鸳鸯在一旁服侍。中午也吃得不多,晚上特意留王熙凤贾琏在身边儿说话。
“咱们家自祖上到如今已历经五世,你们是嫡长孙嫡长孙媳,这话我只跟你们说,”贾母自身边儿拿出个紫檀香木金包角的小匣子,匣子外头有一把极精致小巧的梅花型的黄铜锁,贾母拿了钥匙打开,齐齐整整的一匣子银票,约摸有万金之数,贾母道,“自甄家事发,我这心就无一日的安宁,如今史家也遭了官司,做老祖宗的不能不为你们小辈谋算哪。”
王熙凤忙劝道,“老太太,咱家断不会有事的,再不成,宫里还有娘娘呢?娘娘虽不是中宫皇后,到底也是皇上的妃嫔,咱家也是国之外戚,真有了事就是皇家脸上也不体面不是吗?”
“凤丫头啊,”贾母拉王熙凤挨身坐下,抚摸着王熙凤的手,长叹,“我虽老可还不糊涂,这里是两万银票,你拿去托给你母亲收着吧。”见王熙凤脸梢泛白,贾母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别怕,咱家现在还好好儿的,你也说了,宫里头有娘娘呢。只是做人一定要留后手,尤其咱们这们世家大族,若真是一败涂地,真是辜负了世族的名声,我也是以防万一罢了。”
贾母的话非常镇定,似乎有安抚人心的作用,二人的神色都好了许多,贾母看向贾琏,“你跟凤丫头是结发夫妻,凤丫头是要强了些,可哪样不是为你着想,心是不差的。琏儿,你是咱家的嫡长孙,日后袭爵之人,别再出去胡闹了,也当思量着做些正经事。以前,太爷总跟我说子孙后代还是要科举晋身,立世书香方是长久之道。你二叔当年读书也是想考科举,圣上怜惜太爷早逝,便赐了官。如今到你们这代,你是个不爱念书的,宝玉,要等三年才能春闱,怕是来不及了。”
王熙凤垂泪劝道,“老祖宗,宝兄弟是大有来历之人,最有福气不过。三年后,定能金榜题名,重震家风。”
贾母叹道,“却不知宝玉的福分是应在哪里的。”贾母是个明白人,她平生最大的错事就是任由王夫人把林谨玉给得罪惨了,而贾宝玉,她当然疼爱,只是贾宝玉如今无官无职,又不喜对外交际,家里的忙是半点儿都帮不上的。就是三年后真是中了进士,也只能随大溜儿入翰林院,一个翰林院的七八品小官儿对一个芨芨可危的家族是无甚大用的!唉,若是贾宝玉同林谨玉换个位子,贾母如今也能稍稍安心。可惜啊……想着丈夫生前的苦心安排都付诸东流,贾母悲戚更甚、悔不当初。
虽然贾雨村入了内阁,不过林谨玉的日子并不难过,他早跟内阁的那些人混熟的,而内阁的那些老家伙们也不认为贾雨村有啥了不起的,单就首辅徐硕而言,他根本没去喝贾雨村入内阁摆的酒席,只是叫儿子送了份贺礼罢。
贾雨村这人以前还斯斯文文的充一充正人君子,如今乍登高位,虽才入内阁,因他官职极高,如今又得皇帝宠信,俨然将自己当成了内阁第一人,竟然与徐硕称兄论弟,把个林谨玉恶心的够呛。
林谨玉叫小太监倒茶,吴忧与他坐对面,笑道,“你五行缺水吧,怎么一个劲儿的喝茶?小李子腿都要跑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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