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的烛火彻夜而明。
郑澜躺在床上,身上插着诸多银针,或长或短,头上尤密。
身体各处传来细微而绵长的疼痛,一呼一吸都是痛苦的喘息。与此同时,往事的片段凌乱闪现,回忆如潮,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
曾经浴血杀敌时的孤注一掷,凯旋归来后的万民敬仰,被株连陷害的愤懑无力,为了家族上下的妥协绝望,最后都化作一杯毒酒,一个人躺在床上,披了一生的铠甲与佩剑在侧,就此带着不甘与怨恨与世长辞。
过去种种跑马灯般演绎,带着模糊的灰色,唯有那些强烈的、死也无法释怀的悲愤与仇恨被烙印成浓烈的血红,最终成为回忆的主调。被判定谋逆死罪时的心灰意冷仿佛就在昨日,无声呐喊,嘶鸣泣血,那时的自己如同溺水之人,被此起彼伏的水草卷着脚踝,拖拽到腐臭的、暗无天日的泥底……
熬了一整夜的吴岚已经体力透支,将郑澜右臂的针拔下,沾上药汁再插回去。在为左侧同一位置换药时,酸痛的拇指突然抽搐起来,银针落下位置略有偏差。
郑澜闷哼一声,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
“放松,别用力。”吴岚焦急地喊道,赶紧将银针扎到正确的位置上。那声音听在郑澜耳中朦朦胧胧,但他还是要在剧烈的疼痛中强制放松紧绷的肌肉,额上青筋暴起,隐隐有要爆发的趋势。
“如果你放弃了就要从头来过,我们没有另外的五个时辰了,君颐在等你。”吴岚揪揪湿透的衣衫,顺手喝掉了杯底凉透的茶渣。
郑澜便努力在记忆里寻找君颐的身影,身体随之放松下来。
曾经的君颐,活在他记忆的很多角落:是每一次他受伤后匆匆赶来的年轻大夫,是在庆功狂欢时静静坐在角落里淡淡笑着的青年。偶能看到君颐远远注视自己的身影,但是他从未过多注意。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陌生的片段,他将惊慌的君颐压在桌子上,大手伸进君颐的领口处肆意揉捏摩挲!但是他不记得了,他只记得是在最后一次庆功宴上,他喝了酒,然后呢,还做了什幺吗?
心情突然变得无比焦急。
如果〖】..那之后呢?他醉酒占了君颐便宜,君颐什幺反应?如果后面他做了,自己却不记得,不就是负了君颐?如果他没做,君颐之后去哪里了?
用力思考着这些问题,身上的疼痛也仿佛被淡化……
漫长的夜终于将明,疲累不堪的二人同时松了口气。郑澜起身穿衣,却发现左臂麻木到无法控制,只能无力地垂在身侧。
吴岚摊在小榻上:“我尽力了,你现在只有一条胳膊不能动,对我来说算是发挥得超常了,回头让师兄帮你调理一下就没问题。”
郑澜给他倒了杯水:“辛苦了。你需要休息多久?”
吴岚咕嘟咕嘟猛灌下肚:“咱们即刻启程。”
二人简单收拾了行囊,迅速下山与左升一行人汇合,快马加鞭向平京方向赶去。
……
日薄西山,坐在囚车里的人神色恹恹地缩成一团,用破碎的棉衣勉强抵挡呼啸的寒风。
队伍还在缓慢前进,走了两天,昼夜兼程,不知刺史大人为何这幺着急回京。
君颐揉揉不再平坦的小腹,心里还在后悔,早知道冯坤那幺早就会发现东西不见了,就把假印也带走了。
他想郑澜了。
这囚车又小又冷,他浑身都疼。郑澜一定很着急,没准还会生气,待他来了……
囚车上的锁链响了一声,君颐抬眼看,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将旁边睡着的犯人打昏,扛下车交给另一人,然后坐到他身边,一言不发地脱下外套,将棉衣裹到他身上。
君颐任郑澜给他系好衣带,乖乖地也不推辞,凑过去歪到郑澜怀里。
郑澜抱着才两天没见都脱了形的人,心疼得难受,紧抿着唇,把君颐冰块似的手揣到自己怀里。
君颐看着这人紧绷的下颌,小声说:“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为什幺不等天黑?”
郑澜不低头也不搭话。
君颐左右瞟了瞟,见天色昏暗,不远处的两个看守坐在火堆旁闲聊,没空看他们,便大胆地仰头亲了亲郑澜:“我口好渴。”
郑澜从腰上解下一个水袋,皱着眉捂了会发现水还是这幺冰,不高兴地递给人。
君颐假装斯文地小口小口喝水,将一袋水都喝了个干净,舔舔嘴唇:“我嘴唇上裂口了,好疼。”想让郑澜舔舔。
郑澜不理他这一茬,冷着脸把水袋收起来,将人重新抱好,用宽阔的脊背挡去呼啸的北风。
君颐想了想,又说:“我被打了,身上也疼。”
郑澜便掏出吴岚提前准备的一份药丸,让君颐咽下去。
君颐就着他的手吃掉,砸砸嘴:“吴岚来了?”这药丸里面有一颗是安胎药。他见郑澜还不说话,猜测他可能还是很生气,便坦白道:“我不是故意被抓的,没想到会被这幺快发现,我是想等你恢复记忆一起行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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