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儿知道了。」黎季尧恭敬地答那妇人的话。她嘴上虽这样说,但看黎久歌默默站着让黎季尧这般奚落,多站着一会也是无妨,母子脸上,脸上也不免扬起一丝凌厉的快意。
黎季尧冷冷瞟了黎久歌最后一眼,便扶着妇人款款离去,黎久歌在廊灯下伫立了好半晌,才跨开步子,沿着前方石阶走下了迴廊,往宅院深处一角走去。
宅邸后侧,一列列厢房少了规律地错落而陈,大多都已灭了灯,静谧地溺在夜色的乌沉里深深睡了,然邸内最角落一处仍张着一盏薄薄幽灯,照亮一幢凛然而立的房舍。
那幢屋舍孤然畸零地座落在府邸角落,独独不与其他厢房相接,自成一方,屋舍外闢了可作露台的窄窄廊道,四方圈着厢房。格局虽算不上大,对于一人独居而言,已是相当宽敞旷阔。那一盏孤寂的灯,正是张挂在此屋舍廊檐下,在极浅的夜风中轻轻晃着,晃出一片昏晦烛光,幽薄地洒落在甫跨上此屋外廊的那一抹皂色身影上,勾勒出他一身寂寥的轮廓。
彷彿他是这世上最孤独的存在。
跨入房槛,黎久歌重重一吐浊息,彷彿要将方才隐忍的怒意尽数叹洩而出。他不急着燃上屋内的灯,只是静静地站在屋内一片黑旷之中,身影孑然。
站了许久,方才动荡的心绪才平静了大半。好不容易稍稍卸释了心头的浮躁,他却觉得脑里恍恍惚惚灼着,加上倦意已至深浓,让他往常清冷的一双眸有些迷濛。
殷神风介绍的那家酒肆果真名不虚传,让他不禁多饮了几盏,他虽不贪杯、也不特爱酒,但酒量却是极好的,别说是醉,从第一次沾酒开始,他连一丁点迷濛都鲜少有过。今日却不知为何,几碗酒下腹,额侧便隐隐疼起,虽是未醉,却教他觉得不舒坦。
于是筵席未散,他便先行离席告退了。
其实早在萧静之邀上了张芳菲与向静妍时,他便失了大半兴致,陪送向静妍走至相国寺桥后,他原也生了乾脆就此打道回府的念头,向静妍虽回了相府,但还有张芳菲同行,一思及要应付女人,而且还是个喳呼的女人,他便觉得烦人费力。
只是回到戏楼时,听见萧静之与殷神风兴致正好地讨论着那酒肆里的酒种、以及下酒的佐料,他也确实觉得有些腹空欲食,难得兄弟一聚之日,何苦因着一个同行的女子而坏了原先计画?黎久歌如是思索,终究还是同行往城西夜市而去。
或许心底最深的念头……不是因为觉饿欲食,不是因为兄弟惯例相聚,而是因为──他不想那幺早回到这座府邸,不想回到这座之于他宛如永夜一般丝毫没有半分温暖之地,黑压压得教他窒息,彷彿一座囚牢。
倏地,方才黎季尧在廊下阴冷嘲然的嗓音猝不及防地在他脑海中响起。
『……爹说起明后年,待朝中再赐黎家荫补之缺,便要将十一弟往朝中荐送呢……』
「呵……」一片孤旷的黑暗之中,黎久歌蓦地失笑出声。
笑里,有无比的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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