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规,文政武策分别而议。每日早朝,政事堂、枢密院诸官员,先后进出大庆殿,一出一入,不共议于同一堂之上。此法係皇帝所立,意在使文武分途,不相干涉。
然川蜀民乱爆发之机,正逢天下疆域重划,各处州军编制尚未整备,地方施政未稳;又因川蜀农民之乱,乃以「均贫富」为号召,冲击中央赋税之制及农民政策,是以有了政事堂出策之理由。
政事堂为文官核心,自是以文人角度来观川蜀民乱,抱持不以武力强降、以和缓招讨取而代之,并藉此重新思量中央施政。枢密院掌兵符、理军政,院里半数职官为武将出身,自是主张雷厉风行、一举平乱,以免乱事久拖,徒徒造成多余的伤亡与牺牲。
政事堂意见齐然一致,枢密院却不然。正、副枢密使皆由文官出任,面对政事堂所提之见,早有几分动摇,故未能在增兵一案,贯彻主张,对皇上施加压力。这一切看在黎仲容眼里,更是让他愤懑难平。
「黎大人当知,民为贵,社稷次之。今日有青城之乱,必是百姓挟怨已久,有所冀求。铤而走险、诉诸叛乱起事,乃是国朝失了民心,若增兵强降,只是激深民怨,反使民心更背,到时招降,势必更为困难。」向延恩凉淡的话语之中,尽是不为所动的坚定。
「呵,」黎仲容听得,先是讪讪一笑,嗤之以鼻,话中隐怒逐渐深重,「正是因你们文官那自命清高的温吞想法,川蜀、剑南等地厢军本已是兵力寡薄,又苦无支援、节节败退,伤亡日益惨重。中央派遣的招讨使司,可传回了什幺成效没有?」
黎仲容凉淡的话语之中,有几分显而易见的冷讪讽刺。
向延恩虽是不愠不怒,然面对黎仲容直言批评,言语之间已失了几分素有的柔软,淡嗓漠声地驳道:
「黎大人,你可敢说都堂对枢府增兵的提案毫无相助?乱事初起一个月余,枢府上奏欲调剑南道内其余州军之兵,都堂一方毫无拦阻,甚至颇为赞同,然调派之兵亦是攻克不下川蜀乱民。黎大人道,这原因何在?」
「向大人欲说,先前连番征伐蜀汉等国,兵力已疲,是幺?」黎仲容讥冷的眸子一掀,望向向延恩。
「黎大人既知兵力已疲,增军一事,不是徒耗已穷之兵?再者,重划州县一事尚未功竟,原蜀汉降军编制亦乱,地方军政未整,以黎大人武将之见,如此状态的军兵,如何上得了战场?」
「叛乱起义者,不过一干有勇无谋的愚民,只因佔了川蜀崎岖地利之便,方能暂佔上风。若有缜密之策、精良之士,向大人以为,平定这一帮乱民,需要花我朝多少兵力与时间?地方没有精兵,中央有;应对之策非难,係圣上与政事堂不愿放行。」黎仲容语末已按捺不住情绪地咄然逼人,他狠狠瞅着向延恩,眸里执念难掩,几乎要在他的瞳中灼灼烧燃起来。
「西南路远,再精良之兵,跋涉山水,舟车劳顿,亦要无谓亏耗。」向延恩心知与黎仲容已是达不成共识,不再长言以驳,只淡淡地应了这幺一句。
黎仲容看着向延恩容颜淡漠、不再言语,亦知交涉破裂,深深瞇了一双眸,敛去了方才瞳中的炯炯星火,一瞬复归至最初的慵懒与冷讪。
须臾,他凉凉一嘲,「国朝初定,理应气象恢宏,可下官怎幺只瞧见天朝那逐渐衰微的国威,你可也看见了──向大人?」
末三字语气顿然加重,彷彿是自黎仲容紧切的齿间挤出。
语落,他隐怒地重重一拂袖,旋身悻悻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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