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道揭开汴梁春意的圣旨,亦在春色转衰后,迎来了意外的转折。
此日,宫内早朝如常,议论日常政务、议论边疆动静,唯一不同的是,今日乃每年春季一度的荫缺举荐之日,受赐荫缺之额的文武诸官们,皆可提荐子嗣或族中适龄适才的男子,出任朝中低阶之官。黎仲容亦受赐荫缺之额,并当庭举荐其第十一子,黎时意。
关于选任枢密使一事,因赵炅前几日与赵元偓在婚事上僵持不下,故而数日内无心再提。朝中大臣们并不知这数日是何事佔据了皇帝的心思,只有向延恩,数日未在朝中见到赵元偓,心里隐约有底。
文官们见皇帝不曾再提枢密使一事,自是心里暗自窃喜,毕竟他们原先便是不赞成由武官出任枢密使一事,于是顺其自然,谁也不主动提及。
然而,这日早朝至末,皇帝却似突然又对此事上了心一般,宣达众臣,于明日早朝交递新任枢密使人选,诸官只得摸了摸鼻子,恭敬领命。
更震惊朝中上下的,是另一封私诏。
百官惊愕,在各自的衙舍中,交头接耳之声连绵不绝,就连在都堂之中,众人亦是无心公务,疑惑地面面相觑,可那唯一能让他们探问之人──向延恩──此际却不在都堂之中。
早朝后,他让皇帝诏往文德殿领圣旨,此后便未曾再回到都堂。
众人正疑惑去向的向延恩,此时已在端礼门上了招来的车马,催着车伕往汴梁北郊辘辘驶去。向延恩的手中──捏着一卷诏书。
早在赵元偓告诉他一切始末时,他就知道这一天终要来的,彼时赵元偓是那样坚决。
接过诏书那一刻,他清楚看见了皇帝面上的不甘愿,也瞧得出他心中依旧有诸多怒气,只是不愿胡乱发在自己身上,退出文德殿时,悄声低问了皇帝身侧随侍的小黄门,向延恩才知,为了退婚一事,赵元偓让皇帝给罚了在六王府中禁足三个月。
这处罚比起皇帝当时的怒气,已经算是轻微的了,若非有贵妃苦苦求情,只怕赵元偓会让皇帝罚得更重。
向延恩纵使不捨,却也左右不了任何事。本以为人生至此,人情百态,他已嚐得尽了,然而那些年少时对于情对于爱的蜿蜒心思,自从髮妻逝后,好似便自记忆淡出,不复印象了。或许是他与妻子自始自终皆是顺遂,不曾有过这般弯弯绕绕的情绪,以至于他不曾察觉到,向云烟刻意隐藏的这些心思。
可在他从赵元偓口中得知时,除了惊讶,更多的、是深深的愧疚与懊悔。
至今,他方恍然,为何春宴上,向云烟哭得那般花容失色,皆因指婚之令下达的那一刻,她便被硬生生地剥夺了期盼自己幸福的能力,连最微小的反抗都不能。
当初那个乐见其成、甚至一心期盼婚事顺利的自己,此时一回想起,便不禁觉得愧疚不捨。
向云烟自小,便是那样夙慧晓事,让他免去了许多操心,能在朝堂上戮力奉公,可身为一名父亲,他却是失职。
打自赵元偓同自己坦白一切起,他在府中虽仍与向云烟谈笑如昔,可看着她的笑,他不再是欣慰而放心的了,反之,每每望见她清灵如幽兰的笑颜,便不禁思及,那笑容背后所压抑、隐藏的悲与喜,更觉难受。
事已至此,错指的婚令、错伤的两颗心皆已无可挽回,可总还有什幺事,是他可以为向云烟做的,一定还有──
向延恩突然思及赵元偓之话:『那人……便是都承旨黎大人的儿子──黎君胤。』
因此,退出文德殿后,他未回都堂,而是急忙赶至枢密院,欲寻黎仲容。却从枢密院处听得,黎仲容在下朝后不久,便告了假赶回府了,行色匆急,却无人敢问黎仲容所为何事。
握着那卷诏书,向延恩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于是遣人招了车马来,跟着赶往黎府。
疾行的马车将他端坐于其中的身子晃蕩得颠簸,向延恩蓄着岁月痕迹的眸眼深深敛着,手中,那纸诏书被捏着软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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