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弟选填志愿表那天,和老爸大吵一架。那天,我走进他房间,试着想要安慰他,一进房门却愣在门口。
整个房间活像是核爆现场。他把能砸的东西通通丢到地上,我只能採着音响、书包、椅子的残骸走近他。
他手撑在腿上,摀着脸,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能勾勒出来那是怎样悲惨的容貌,因为三年前我已经看过。
那是很绝望、很灰心意冷、空有躯壳却被抽走灵魂的表情。
在他脚边有个变形的遥控飞机,我捡了起来,摆置在没被砸烂的桌上。
我和老弟从小就对飞机很着迷,两人房间里都摆着飞机的模型和玩具,还约好长大后,要联手干掉莱特兄弟,成为比他们更出名的发明家。
「嘿,老弟,你再想一想......」
「你什幺话都不用说,我三年前已经听过一次。当时你说服我,听老爸的话念高中,升大学还是有机会选择自己想要的。现在你还要对我说这些鬼话?老爸只要我们当他的魁儡,你根本就是帮兇!」
好样的,不愧是爸妈养出来的小孩,说话振振有词。
老弟也知道心理系并非我的第一志愿。当年我升高中后,分组选填表硬是被老爸「辅导」从理组勾选了文组。我想要去当莱特兄弟的继承人、发明更雄壮威武的飞机的梦想,就硬生生被歼灭了,连妈为我求情,也无力改变。
我知道老爸的硬脾气,因此连抗争都省略过,只将自己的梦想悄悄的埋进心底最深的地方。说服自己,当心理谘商师是饿不了肚子,也挺不赖的。
「老弟......毕竟我们还是得靠爸妈拿学费的。」
「那好,」他冷冷的说,「照你的逻辑,我不拿他们的钱,就可以做我自己了吧!」
记得老弟要离家出走前,撂下一句狠话:「我不是大哥,什幺事都听任你们安排的乖儿子!」
老弟离家后,妈妈天天以泪洗面,偶尔骂爸爸几句后,闷在房间里。固执的老爸非但没有回心转意,还咒骂大弟不知父母养育之恩。
我连络上老弟时,知道他靠打零工过活,住在不同的朋友家里。
老弟继承了爸爸固执的脾气,硬生生切断和家里的联繫。偶尔打电话来,就是跟我借钱应急。
这些事情,佛洛依德无法解决,荣格无法解决,阿德勒无法解决。更糟的是,到如今还是没人知道怎幺解决。
隔天醒来,我两眼已成了熊猫眼。
我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鲜奶咕噜咕噜地喝起来,配着无味的馒头。我连去把肉鬆找出来的力气都没了。
坐在餐桌上,食物进到我嘴里,却索然无味。
阿东提着早餐进到厨房,一看到我,轻轻拍了我的脸颊两下,说:
「余立航你睡不好?你在烦恼什幺事啊?追不到陈雨霏吗?要不要和我切磋一下技巧?」
「你满脑子只有女人吗?」我恼怒的问。
「口气很差喔!别这样。」他的手绕到我肩膀上:「老实说,我最近真的有交往对象。」
「要好好对待人家,不要始乱终弃。」我说。阿东上大学后,见一个爱一个、也捨弃另一个,他求爱的对象数目,用十只手指来算是不够的。
彦廷这时进来说:
「立航你放心,我会好好盯住这个花心大萝蔔。」
彦廷从冰箱拿出了巧克力牛奶,坐在我的前面。
「最近戏剧社要公演,道具组缺人手,我叫他过来帮忙,他竟然去帮服装组的忙,还搭上学妹。」
「嘿嘿!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早知道有可爱的辰芸在戏剧社,我以前就该加入那裏!」阿东一脸春风。
「对了,立航,等考完期中考,你也来帮忙好吗?道具组很缺人手,我快忙不过来了!」
「好啊!」
接下来两个礼拜进入紧锣密鼓的期末考週,对我而言,考试并非难事,卷子一拿到手,我立刻疾笔振书,各种心理学名词早已内化成潜意识的一部分,写考卷就像是拷贝脑子里的记忆那样简单。
我依旧和以前一样,总是第一个交卷。效率的读书、效率的打工,有效率地管理自己的时间,自己的房间,还有心思意念。
这两週我也没去打扰陈雨霏,只留了个讯息告诉她等期中考后,再进入深度访谈。这阵子就恢复成没遇到陈雨霏前那样,平稳得有如在固定的轨道上航行,朝拟好的时间表有条不紊的生活。
和陈雨霏的那一个月,像是在冲浪一样,大起又大落。我一开始充满抗拒,然而,此时我竟然嫌自己的生活好枯燥单调。
现在,走路去系大楼时,在替家教学生做重点笔记时,在整理被其他人弄乱的客厅、厨房时,在黑暗中打开房间灯的霎时,那一抹黑蝴蝶般的身影,往往无意间闪进我的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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