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风凉,偶有鹊鸟惊梢,临窗执卷的人这才抬眸看看外头黑沉清幽的夜。一片溶溶月光里,秀长的眼睫下是别样的温润宁和。却隐约多了几分疏淡,漫漫如空山雾罩。
每每看到公子这般神色,我总忆起十七岁那年初春从天而降的一场梨花软雨,清贵出尘的少年眼神温柔澈亮如林间精灵。我似乎忘了从几时起,那点剔透神光成了而今的冷清之色。
是谁说。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二月末,顾贞观顾先生南下归家,临走前来与公子聚了一回。两人把盏交觥,言谈甚欢,公子的心情似也舒畅了许多,仿若云销雨霁。
我估摸着茶水差不多该饮完了,预备添些热水。刚走近花厅,却不闻方才的欢言笑语,只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带三分温柔,七分怜惜。
他说,京城砖瓦森严,阴寒之气太重,这个地方不适合你。
他说,若你愿意,便与我同去江南。那里有嫣桃碧柳,莲叶田田。山温水软的地境定能治除你寒疾的病根。
他说,我总觉你不该生在这儿,不该被缚在这囚笼里,伸展不得。
花厅内久久一片沉寂。听了顾先生这话,我思绪翻涌如潮,纷乱得抓不到一个清晰的念头。立在厅外怔了良久,才听见一声叹息般的轻笑。
“梁汾,事有可为,亦有不可为……”
顾先生离开后,公子便一直神情郁郁。我知他所想为何,却不懂得该如何劝慰,解他心结。
午后皇上来时,正值公子喝了药刚歇下。皇上见公子睡梦正深,便放轻了动作在床沿坐下,伸指轻轻将微蹙的眉头抚平。
半开的窗外日头响晴,几条细长的柔柳携着妍翠春色随风荡了进来。绿树深处,一枝桃花开得正艳,娇如胭泪。
静静看了公子半晌,皇上方才起身走到外间。我小心地放下挡风的软帘,问道:“皇上这便要走了?”
“今儿就不等他醒了,手头事杂。是朕来得不巧了。”皇上微微笑道。刚欲离开,忽又诧道:“那是怎么回事?”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却是挂在廊下的一只精巧的鎏金鸟笼。里头原本养了一只玲珑的黄莺,现下却不见踪影。
我心中惊奇,走近细看才发现,鸟笼的小门不知被何人打开了,空落落的笼子里却搁着一把折扇。
“不知是谁放了这莺儿……”皇上玩味般淡笑着,伸手取出那把扇子。
不料他刚打开扇子瞥了一眼,唇畔的笑意瞬间便消失无影,面上沉暗如有阴云密布。我心中陡然一凛,有种不好的预感泛上心头。
我试探着唤了一声:“皇上?”他没有答我,只将折扇重重合上,冷哼了一声转身走开。
仿佛在逃避什么,皇上有些步履匆匆,我冷不防被他撞了一下。眼见皇上的背影在青石阶下一转即逝,我这才回过神来,上前拿起那把折扇。
镂边湘妃竹扇骨,捶金扇面上淡淡绘着太液荷风。然而,上面却有几行新添的墨痕,题的是一首《咏笼莺》——
“何处金衣客,栖栖翠幕中。有心惊晓梦,无计啭春风。谩逐梁间燕,谁巢井上桐。空将云路翼,缄恨在雕笼。”
空将云路翼,缄恨在雕笼……
我默默念着末两句诗,心里不觉痴了。回头去看,被风撩起一角的软帘内,床上的人睡颜明净却透出几分愁意。
多少人羡他出身富贵,锦衣绣带;羡他才华清绝,得蒙圣眷。他却说,自己只是被缚在金漆雕笼中的莺鸟,纵有云天之翼也无计施展。他说:“昭君至少有一次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不必老死深宫不见天日。远嫁塞外也许并非坏事,在我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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