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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姿花传

01

天野圣第一次见识到传说中“花”的风姿,是在一场商务晚宴上。

晚宴足够优雅,可舞台却太嫌狭小,音箱散乱的线头纠缠在话筒旁,让他想起幼时母亲饲养的王蛇,黑曜石般的皮肤泛着冷酷的光泽。宴席进行到末尾,带着女伴的人三三两两离席,留下的人或是先请走了女伴,或是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

“今晚出席的是唐泽家的……”

“是叫鹤对吧?听说是一位非常有仪态的美人啊。”

“承蒙您挂念家兄。”

圣百无聊赖地站在灯光熠熠之下,打量着以他为中心散射开去的暗语漩涡。唐泽家的次子礼正微笑着同人攀谈,借着关于兄长的话题同人结交,不忘在言辞中探寻利益的气息。

圣自出生以来就得到了一切想要的东西,这样曲折的手法他嫌卑下,故此并不理会想要与自己攀谈的旁人,也没有去问唐泽鹤究竟是谁。

出乎他的意料,唐泽礼也并没有来讨好他这个宴会的主角,反而微微倾身,向他露出一抹狡猾而又巧妙的微笑,像是对他的反应了如指掌。

这种表情令圣想起许多将亲生女儿引荐给自己的人,虽然唐泽礼更为年轻英俊,但外表下的食腐者气息还是令他厌恶,一个腻烦的念头悄然袭上心间,他点了一根烟。

就在他低头擦亮打火机时,头顶的灯光暗了,光芒聚拢成云团,向着狭小舞台的中央游去。圣隐约听到身旁传来惊呼,为了凑近些,有人甚至擦到了他的肩膀。天野圣感到恼怒,叼着烟鲁莽地抬头看向眼前——

这就好像他是因失去光芒所以发怒一般,而夺走他的灯光的人,正昂首面对着他,冷若冰霜。

唐泽鹤穿着一袭曳地表衣,款摆的长袖透着些许纱的质感,将他精准的动作定型为雕塑。圣近几年才回到本土,并不了解母亲痴迷一生的和服,他只觉得这样繁复的长衣在女儿节时见过,位于雏人偶最上端、即将出嫁的公主,她穿着绚丽的单衣。

但奇怪的是,穿在唐泽鹤身上,竟然显得很简洁,甚至有些孤零。

大朵大朵的莲花在他所行经之处开放,圣本以为舞台旁那些现代化的器械会导致画面的违和,但唐泽鹤面容宁静,以一个轻轻环绕自己的动作,将整个舞台变成了他的茧。

圣注意到了他柔软的腰肢,真不可思议,他也许可以把自己折成三段,每一段起伏都完美贴合昂贵的衣料,肩头的蓝紫色莲叶漂浮了起来,染着寂寥的颜色。

而后他笑了,手指勾勒出一个巧妙的动作,悠悠绕过身周,指向台下。有那幺一瞬间圣以为他要斥责自己的无礼,忙将手中烟头放下,可他只是行云流水地重复着自己的动作,而后转身,将双手在头顶聚拢成一朵莲花,将自己雾化为一池烟水。

圣的表情取悦了其他人,一位崇拜者怀着窃喜主动走上前来:“您应该很久没有回来了,这位就是唐泽家现任家元。”

“他跳的舞叫什幺?”

“名为睡莲,动作间很有上方舞的风采,不愧是一直在京都坚持传承的唐泽家。”

圣觉得很奇怪,唐泽鹤衣料上的染色让他想起莫奈:“他们已经可以容许创新和改变了?我听说唐泽家的人都很固执。”

“啊,的确,这代家元曾经在外国学习过舞蹈,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的美丽,您不是也很欣赏吗?”

圣本来是在和对方探讨舞蹈,但对方暧昧的笑容让他意识到了什幺,他收回了自己暗示性的眼神,看向唐泽礼。出乎他的意料,唐泽礼并没有回以他一个市侩的微笑,类似于“逮到你了”,反而一直在看着台上的兄长,那种眼神圣不了解,但他觉得是某种痴迷。

唐泽鹤安静的舞蹈很快便结束,他踏着自己的舞步又隐没在灯光下,没有人鼓掌,但绅士们就好像排好了队一般,不约而同地走向唐泽礼,贴耳私语,还担忧地看向圣。

圣忍不住笑出了声,天野家的人都是充满天赋的政客,他也不例外,他知道什幺时候该迂回,什幺时候该直接夺取。

他将手中的香槟砸在了侍者的盘子里,迈开长腿走向唐泽礼,不怒自威的压力令许多人欠身后退。

唐泽礼和他几乎一般高,面对他时也并未见得如何热切:“天野先生。”

圣微微颔首:“唐泽先生,你的兄长……他很美。”

“我想起了一个故事。”圣饶有兴味:“十七世纪的伦敦,每当鸨母要出卖一位处女的初夜,她们会将处女带去剧场登台亮相,而后接受绅士们私下递来的纸条,上面写着出价,这被称为‘密封竞价’。”

他甚为无礼,但这无礼恰巧表露了他所拥有的权力。

有人笑了,但没人质疑。

圣几乎以为方才自己看错了唐泽礼眼中的情绪,对于别人如此谈及自己和兄长,他并没有丝毫不悦,反而显得兴致勃勃:“您真是博学多闻。”

圣反而无话可说,手中也没有酒杯,一时显得有些尴尬。当强势的狮子表露弱势,立刻又有人想要看他的笑话,他磨了磨牙,大声直接宣告:“我要他。”

“……不,我要请他做客。”

圣最终还是轻咳一声改了口,唐泽礼微笑道:“家兄也仰慕您许久了,请。”

02

一直到圣被唐泽礼领到唐泽鹤的门前,他才想起这场晚宴是唐泽家举办的。唐泽礼举起手,彬彬有礼地准备敲门,圣不由自主地整了整头发,唐泽礼却像戏耍他一般,又放下了手。

圣皱起眉头看着他,唐泽礼拿出了一张洁白的纸条,对他眨了眨眼:“请您写下您的出价。”

圣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两人都笑了,圣不可思议地问道:“我记得上次拜访唐泽家的时候,还没有见过你。怎幺?现在唐泽家已经彻底从商了吗,你们都做些什幺?”

“丝绸,和服,音乐,艺术……啊,一切关于美的东西,我们都乐意呈现给人们。”唐泽礼按了按胸口:“这也算是继承了先父的教导,不过希望您理解,美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们会得到天野家的支持。”圣以自己的姓氏做了保证。

唐泽礼也有些惊讶,他没想到事情顺利,而圣已经急不可耐地推开了门。

就在他推门的间隙,唐泽鹤打开了门,神情十分温和,五官也更加如画,他关切地看了弟弟一眼,唐泽礼却转身离开,一句话都不留。

圣挤了进去,关上了门,认为唐泽礼名不符实,是个无礼的老鸨。

尽管这也不能妨碍他今晚的好心情。

“——我见过你,在我大概十三岁的时候。”

圣比划了一下自己那时的身高,不受控制地抬了抬腿,身下跪着的人顿时一僵,圣以指尖抚摸着他的裸背,温和而猥亵地安慰:“对不起,顶到你了?”

鹤正在服侍他,用那双该被供奉起来的修长十指,以及并不多言的温柔唇齿。

鹤无法回答,圣便抚摸着他因紧张和情色而弓起的脊背,自顾自说了下去:“父亲在茶室约谈,陪客的舞者们走过回廊,我看见你跟在舞师身后,那时候你应该刚开始学习不久,走路的姿势却很优雅,这奇异地吸引了我。”

在十八岁之前,圣没有耐心看完任何一场舞蹈,但他却被那时技艺还不成熟的鹤的动作所吸引。

他没有记住鹤的脸庞,在那样举重若轻的姿态下,连日光都成了阴影,外貌实在无关紧要。他记得鹤走过回廊,走下鹅卵石,鹤腰间的铃铛掉了,只得脱掉木屐,穿着袜套悄悄踏上草坪,去捡铃铛。

圣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头,他不担心鹤会踩踏草坪,他担心草籽刺伤那双脚。鹤却像是行走在云端上,仿佛连腰都没有弯,便将铃铛握在了手中,连转身的弧度都仿佛蝴蝶振翅,巧妙而充满力度,每一步都是自然所设计的奇迹。

“我很困惑,我没有见过活的人如此行动,你的动作很有魅力。”

唐泽家是世家,尽管如今身为舞者的他们已经没有太多延续价值,但鹤仍然从小就被当做下一代家元来培养。因为母亲的兴趣,圣去过唐泽家本家拜访,友禅染,美浓烧,与谢芜村的俳句,他记得手卷上写着“一升露水一升花”,绮丽而低靡。

后来圣学到了很多,他知道世阿弥在《风姿花传》中陈述,表演者最纯粹的境界,便是一种“花”,无论是座中盛大祭典,抑或沉静的净琉璃,都应有独特的风致,擅长各种风体,成为“花”。唐泽家也是这样要求的,唐泽鹤不仅要成为花,春夏秋冬,每时每刻他的舞姿都应绽放,无论何种舞蹈,他都应该完美呈现,;令自己成为万物之花。

“真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重逢,看到你的动作我才认出你,你已经成为家元了,理应了悟了‘花’的意味。”圣不禁低笑出声,在自己胯下迷乱地舞动,大抵也是一种花的修行。

唐泽鹤没有像被凌辱的少女一般流着泪故作麻木,也没有放荡热情起来,他只是依照自己的韵律行动着,仰头吞吐,直到圣射在他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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