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世道多舛(1)-红颜命薄
百年来,鞑靼一族便不时屡犯中原一代诸国北境,其大多为北方柔然部族南下征战时,散落之余兵集结而成,对于豫国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弱小王国,更是不放在眼里。近几年国内贪官横行、民瘦兵弱,鞑靼的侵略行径更为乖戾,经常强抢及杀害我国边境运货贸易之商队。
听着欲行前往西域运载丝绸,却不慎迷路脱队到这午觞小镇,那扭伤了足踝的商人说起这事,容暟儿想起半年前随同夫君前往北境的靳家大姊,不由得颦起了眉。
果不其然,最坏的事竟真的发生了。靳家大姊独自一人坐在马背上,两眼空洞无神,污衣散髮,只字不语地被人送回午觞小镇。见到小澐儿便泪流满面,夜里却频频突然惊醒尖叫嘶吼。穆家两老乏于照料,又怕骇着了小娃儿,只得将二少奶奶暂先送回靳家休养。
靳家大儿到药舖子来请託容谨大夫前去探诊,只说她下血腹痛不止、夜未安眠。容暟儿便和尹晏在药舖子前厅足足候了一个多时辰,方见爹爹神色凝重地回来。
久未见过爹爹如此踌躇,站在药柜前思忖至久无法下手抓药。暟儿走到案桌前,轻轻问了一声:「爹爹!靳大姊…如何?」
「喜脉非喜也,不知该给菟丝、艾叶安胎,亦或红花、牛膝以助其坠殒。」容谨长叹一声,眉宇黯然纠结,停顿半响方道:「我已行针帮她止了血,现下暂先开些安神养气之药方,妳帮我拿去靳家,也顺道去探探靳大姊,女孩家彼此总是较为方便说说话。」
暟儿一个人拎了药草,来到靳家,大蒸笼白烟腾腾仍旧热呼呼地蒸着馒头,然满院满室阴黯灰郁的氛围,却让她几近透不过气。穿过前厅来到靳大姊房外,无声地轻吁了一口气,方出声扣门:「靳大姊!暟儿给您取药来了,顺道也看看妳!」
靳家大娘沙哑的声音,从屋内传来:「门未扣上,进来吧!」
女孩小心翼翼,轻推开房门,只见眼盲身瘦的大娘坐在榻边,一个垂髮斑白,苍颜憔悴的年轻女子斜斜躺卧,枕在大娘腿上。剎那间女孩凝起了眉眼,几未能辨识那斜躺的女子,眼眶泛起了浓刺的酸涩:「靳大姊?」
那白髮年轻女子缓缓坐起,望着方进门的女孩,嘴角闪过一抹苦笑,侧头对着靳大娘道:「娘!我同暟儿说说话,您先忙去吧!」
这一出声,容暟儿终于可以认得那榻上的女子确为靳家大姊,古人所云一夕白髮、少年白髮,殊不知真有其事!然这一切却教她如何相信,此即是那个在清廉溪畔锦衣含笑,与她告别的贵少妇。
靳大娘起身走向门外,又于门口迟疑地停住半响,遂掩门离去。
女孩足步轻移,坐到白髮女子身边,握住了她一双冰冷纤细的手,轻轻地唤道:「靳姊姊!您一定受了很多委曲吧?脸也瘦了!髮也白了!」
女子半瞇着眼,咬着牙,沉沉无力地道:「我真不知该恨自己这辈子身为女子,或者恨生在这个年代?」
女孩抬头看看那的气若游丝女子,不忍不捨地轻抚上她苍白的髮丝。
「若不是身为女子,若不是乱世弱国,怎幺会让那无耻的番寇如此汙辱。暟儿,妳知道吗?一个女子失去了清白,是比死还痛苦的事!他们喧嚣嘻笑在我身上恣意妄为,而我却无力挣脱逃遁,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夫君在贼兵乱刀之下死不瞑目。虽然遇得一位左剑公子出现救了我的命,差人将我送回小镇,但事实上,我的心早已经死在那个麒麟山。」女子缓缓道来,字字句句如割心淌血,眼眸布满红丝,却一滴泪也流不下来。
女子轻轻吁叹了一口气,遂继续道:「若非为了能再见到小澐儿,我也许就不会还活到今天。但是当我看到她,却只剩满心的歉意和羞愧!如今,却竟…还怀了那帮贼兵的孩子,我已经无颜再见她!也无颜再活下去!」
「靳姐姐!您暂时别想太多,爹爹给妳开了安神的药,这几天好好睡睡,等精神好些了,我再陪妳回去探探小澐儿。您对小澐儿来说,还是最重要的亲娘,失去妳她可怎办呢?」女孩紧紧抱住了女子削弱的肩,轻轻地拍着、抚着。直到天色昏黄,夕阳薰红了小镇的街。
这夜,月黑风不止,靳家幽黯角落的房中一席丝绫高挂,白髮女子静静地登上矮几。女孩躺在卧榻上,辗转反侧,又是一股不祥的预感。然世事难料,每个人在这世上的命途如何,终究起落浮沉由不得人,幸、抑或不幸,却常常仅在一瞬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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