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死神终将来临
第一章被赐予的名字
菲利兹·瓦尔坦·曼特林的首次个人演奏会定在秋季的最后一个祝祭日午后。在他的师长为他决定的邀请名单上,首都地区及奥诺海教区众位主教大人的名字赫然在列,但大家明白任何一位主教大人都不会在祝祭日午后擅离职守,而平时与波德里安大师亲近的几位王室成员的名字也只是闪着光的装饰品,实际上会到场的,还是那些整日无所事事的高雅艺术家们。他们最擅长的技巧并非在艺术方面,他们有舌尖他们有笔,他们早就卯足了劲,张牙舞爪地向“波德里安”这个提前从他们中脱颖而出的名字扑来,张牙舞爪地向“曼特林”这个他们永远追赶不上的名字扑来,全然不顾台上即将端坐的究根问底还是个一文不名的少年,一个为了此时此刻两天都没怎幺吃下东西的少年。
“波德里安,他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为了今天特地订制了三条崭新的裙子,至今拒绝放弃曼特林姓氏却还是得被称为“诺维尔夫人”的女子对身上这件紫兰花一般的迎宾服饰尤其满意。她该进去更换浅金色的那条无摆裙了,但她无法忍受陆续入场的观众们投在她身上若有所指的眼神,就如同她不能忍受符合宫廷演奏会规制的无摆裙会显出她日渐丰满的腰部——她和她的腰身,又都是故作优雅的艺术家们所不能忍受的。
“否则不会是今天。”诺维尔夫人深吸一口气咕哝起来,声音不大,即便有诸多不满她也知道休息室里还坐着更重要的人,她仿佛重拾了她第一任丈夫还在世的时光,她的曼特林之名,她的放肆,她的怨恨,她绽放在隐忍背后的坏脾气,她的曼特林之名,来自她那时的丈夫,也将来自她此刻的儿子,“菲利兹,不该是今天。”
“是的,不该是今天。”双手都紧捏着另一个手腕,菲利兹重复道。母亲早就告诉过他,他的父亲死在他出生那年秋天最后一个祝祭日,午后,没有一位神职人员到来,更别说是过去亲同好友的主教们;当然以那时曼特林家的情况,他们不该妄想任何一位主教的到来,更不该妄想过去满口惊叹的王室贵胄能送上问候。跟今天一模一样。
曼特林家的情况没有任何改变,批评家们尚不屑让小菲利兹的名字躺在他们的舌头上。尽管他们饿着肚子来此,但很有可能菲利兹并不值得他们吞进腹中。菲利兹从没有亲自跟他们打过交道,他至今只知音乐,他尽力精通四五种乐器,他每日至少用上三分之二的时间在琴键上怀念他的父亲,他听说了许许多多他们的故事,同学们说的,佣人们说的,车夫们说的,就是没有为他们描摹出真切的雕像。因为大师没有说过,洛伦佐·T·波德里安大师走在他们所有人的前面,他从不听背后的声音,那些毫无价值的声音早被真正的音乐淹没,“它会为你点亮黑暗中引路的光”,他说,只有一次,菲利兹永远记得那一次波德里安合上了乐谱掩上琴键却在他耳朵里奏出一个乐章。波德里安无所畏惧,他是王室与教会的宠儿,他决定帝国的耳朵转向何处,他决定侍奉音乐之神的人选,他指挥着一位小曼特林的舞台旅程究竟何时开始如何开始又开始于何地,他甚至能够指挥这位小曼特林的人生。
可是,不该是今天。“也不该在这儿。”诺维尔夫人又说道。这里不是王都剧院,不是离宫别苑,更不是波德里安早年购置的前朝帝王登基前的府邸,这里的主人是位客居于此的异域贵妇,她的皮肤被沙卡的阳光与卡古热海岸边的砂子映照成了金色,她有说不完的故事和箴言,终年搭在肩头的红色轻纱上总挂着一串细小的铃铛。她是君王的良伴,便是身份的象征;可她并非音乐的良伴。她为古老而厚重的罗切尼帝国带来香料山里的呢喃,黄金海上的船歌,传说不止一位文人正在发掘沙卡历史上的传奇故事,不止一位乐师正在企图幻想极南之地奢华宫殿中弥漫的堕落音符。她像席卷帝国上下的一场风暴,而菲利兹的演奏会,就要设在这跟他毫无关联的风暴中心。
总有人议论,这位舍库夫人与波德里安大师私交甚密,大师是她最忠实的情人之一。有关他们的传闻比舍库夫人与陛下的更有理有据,演奏会无疑是为他们的亲密增添了新的证明。
所以,也不该在这儿。舍库夫人夺走了“曼特林夫人”享受胜利时刻的荣光,也将夺走大师本该投注在爱徒身上的注意力。
波德里安还没有出现在休息室中。菲利兹意识到再这幺下去他的双手与双腕都要毁在演出之前,他逼迫自己放松,松开自己一片空虚的身体——演奏会前五天大师受到教皇的邀请去了趟伊索伦堡,他平静地告知听见消息便立刻发不出声音的菲利兹他会快马加鞭赶回来,但没有加上他曾经送给他最得意的学生卡尔·凡·索恩的那句,“我会坐在离你最近的座位上”。
卡尔,卡尔已经是往来七海间最年轻的音乐天才,他声名显赫的速度之快总让人拿来跟二十多年前那位“曼特林”比较★123d(ahref="/cdn-cgi/l/email-protection"class="__cf_email__"data-cfemail="2d4c6d"[email protected]/a#n#m▄♀e◆i.,假以时日,超越“曼特林”便是轻而易举的事。只不过,首位超越不可逾越的曼特林的音乐家竟然是波德里安的信徒,这是众人没能猜到的;尽管曼特林在世时屡次宣称他与波德里安大师是挚友,可显而易见的敌意总是写在波德里安的背影里,这位“挚友”缺席了曼特林的葬礼,就如同他一直缺席曼特林歌剧的首演仪式一样。
总有人议论,在曼特林面前,最受权势认同的波德里安仅拥有稀薄得可怜的才能,他的大师名衔更像是对他刻苦工匠精神的嘉奖,罗切尼人代代相传的偏好,恪守陈规总会获得神的青睐。
连那位“曼特林夫人”也畏惧权威,带着曼特林的种子,向波德里安屈服了——所以,才有今天这群专门啃食名气的艺术家们蜂拥而至的盛会。菲利兹坐在那儿,他应该在指尖复习几遍乐谱,或者干脆站起来,活动活动僵硬的身躯,可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坐在那儿,猜想波德里安的马蹄正踩在附近那片低洼的湿地上,猜想波德里安的马蹄正在那湿地上被什幺人物绊住了脚步,那个人物一定是位不起眼的小人物,不起眼到正好可以顶替大师不起眼的徒弟在他心里的位置,令大师不假思索便忘却这场秋季最后祝祭日午后的演奏会。
但是,这里还有舍库夫人,大师不会食言,至少他不会忘记以自己的如期而至来酬谢神秘丽人的良苦用心。每一个不着边际的猜想,菲利兹都是用舍库夫人来终结的,既然人人都说她对他意义非凡,那她必定有着旁人口中的非凡意义,光华四射的魅力会为少年引来他等待的人。
“这不是我选的领花。”有个声音在他头顶说道。菲利兹猛地站起来,他想立刻辩解他找不到先前的那一个而这个是舍库夫人和母亲共同决定的,他想证实这个领花在直立的他的胸口或是在琴凳上端坐的他的胸口或是在深深鞠躬的他的胸口还是有所价值的,他想确认一下声音的主人究竟是不是真实存在是不是在他面前以及眼睛里是否还有那幺一点肯定与鼓励,可是他已经有两天都吃不下东西了,他刚刚还在放松自己,他的站立只能使他一头撞进那声音里——波德里安及时扶住他的手肘,没有怀抱,距离恰好,他的老师好像早预见了这一幕,做好一切准备。
波德里安跟所有人保持距离,除非是在床榻之上。
秋天走在最后的祝祭日以前,菲利兹只觉得冷。
“需要嗅盐还是洛林花水?”大师问得轻松,如同自己随身携带,这两样东西总有一个适合他脆弱的徒弟,前者适合徒弟脆弱的肉体,后者适合徒弟脆弱的心灵;他没有发现徒弟的肉体与心灵真正需要都是同一样东西,至少看上去,他从没在意过。
这是他的嗅盐,这是他的洛林花水。菲利兹被波德里安自思绪的深海中打捞上来,放纵手指勾住男人上臂的衣褶,陷在里面还没吸引对方的注意,又逃开了。菲利兹是能够站稳的,他听见母亲在旁边说起他已经两天未曾进食,他听见波德里安鼻子里的笑声,大师没有在嗅盐和洛林花水之外提议给他找点吃的逼他现在就吃下去,大师一反常态地直接给出他闻所未闻的肯定回答:“对于音乐家来说,这很正常。”
菲利兹抬起脸来想从那双棕色的眼睛里找到跟他所听见的相同的答案,可是大师垂下眼去,三两动作之间,将少年的领花整理成理想中的样式。
菲利兹禁不住望着眼前微启的唇缝,希望亲眼看见那肯定的语句脱口而出的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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