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心湖畔尸体成堆,死的都是年轻人,上官判一脸痛心疾首。但萧玖悄悄地说,其实这是件好事。这一次死的,是岛上戾气最重、牵扯进兄弟之争最深的那一批,这些人死了,剩下的回到陆上,才不至于一开始便惹祸引起注意。
萧玖等人回到铁桶内的时候,蒋苇独自跪坐在地上,整理着上官伍的遗物,她的眼里依然含着泪,仿佛一瞬间就老了十岁。
“其实,我原本不忍杀他。”蒋苇抬眼看看萧玖,轻轻地说。
“但是,取出阿叁的胃查找线索那天夜里,我梦见阿叁腹部被剖开,托着自己的胃跪在我面前。他说,他从小到大只知道要懂事、要让着弟弟,从没求过我什么,死后才唯一一次求我,不要饶过他五弟。
“我只能杀了他。”
上官判不知何时也走了进来,贪婪地凝视着上官伍僵硬的脸:“你应该杀我,不应该杀他,小时候,阿叁心软,阿肆豪爽,阿伍有才,都是好孩子,是我没能及时引导,才害了他们。冯小玉生性胆小,我不该娶她,害得她为阿肆这儿子操碎了心而死。
“当年的冯兰,本来也不是坏人,我不该在她产子之后忙着逗女儿,却冷落了她,导致她积怨日深,不但害了女儿,害了老宋的妻子,也连累老宋一生孤苦。
“还有小清……仇凤清,本来也是个好剑客,她的剑法如果一直练下去,就算不能超过我,也是一流高手的水平。当年她父亲虽然屡次盗窃,从来不曾把事情做绝,我为什么一定要杀死他?小清年方九岁就身负血仇,想不出她吃了多少苦,忍了多少辱,才和我相识。最后她不但害了天罚派的兄弟,也害了她自己。我当年还余怒未消,掘开她的坟确认真相,我怎么做得出这种丧心病狂之事。”
萧玖坐回刚才她坐的椅子上,闭目靠后躺倒,终于问出她一直不敢问的事:“我母亲呢?”
上官判道:“我也对不起她,不该利用她年少无知,哄骗她嫁给我为妻……但是她还活着。”
萧玖倏地坐直:“她在哪?”
上官判迟疑片刻,露出一个惨笑:“她也觉得我对不起她,所以不要我了。当年她的病渐渐痊愈,我本来要带她回岛,没想到她忽然放声大笑,说她在陆上生活数月,才意识到当初年少无知,把青春年华都耗在岛上像猴子一般演戏。
“她说我权欲深重,昏聩无能,只要想到我,就会记起前半生成了一场笑话,坚持要和我离异,让我回去找你冯姨和蒋姨,别再打扰她。我既不甘心,也不好意思对别人说出真相,所以假称她的病还没治好,让跟来的兄弟们先回去报个信,自己留在她身边劝说。我忙着劝她,什么都顾不上了,直到两年后,她为摆脱我嫁给别人,我偷偷潜回岛上,才得知兄弟们出了海难无一逃生,你又在永平府出了大事。”
萧玖问:“那你为什么既不主持大局,也不去找我?”
“……我当然去找过你。但是你已经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眼睛里全是杀气,动辄对外人冷嘲热讽。我既害怕你得知你母亲离开的真相更加愤世嫉俗,也害怕你怨恨我耽搁了那么久不来救你,所以没敢现身。
“从你那里回来,我又去英雄镇打探有没有漏网的苏门之人,没打听到,却发现不屈帮帮主鲁逢春竟然便是当年雇凶重伤鹰眼老柳,被我打断一条腿的那个孩子。他在镇上和一个为非作歹的帮派为敌,济困扶危,很有侠名。我以前一直以为他纵然受了教训,也只是不敢为恶,万万没想到他竟能长成一个这样的人。如果在多年以前,我说不定以为都是我打断他一条腿的功劳,那时候我却大彻大悟,明白我一开始就做错了。
“鲁逢春九岁断腿,却长成一方豪侠,小清九岁丧父,终究让天罚派自食恶果,这是不是巧合,而是上天要借鲁逢春的事,审判我自以为代天行罚的罪孽。鲁逢春身边还带着一个吃奶的孩子,孩子的母亲已经死了,他对那孩子比我对几个儿子耐心得多。我越是看他,越是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再回岛主持大局。”
萧玖苦笑道:“然后你就变成了魏尚。”
上官判闭上眼睛:“是。几年之后我还回去找过鲁逢春,因为我忽然想到一个思路,可以改进他的枪法,当时我不但不敢说自己是上官判,连魏尚的名字都无颜留下,只能蒙面去找他。
“我本来想的是,等我多救一些人,自己觉得罪孽不那么深重了,就去找你说清楚,可是越拖到后来,越不敢再找你。我也没想到,岛上竟然走到了这一步。一开始不是这样,那时候孤儒和老宋联手治岛,让你三个哥哥轮流管事,看上去比我在的时候有条理得多,你三个哥哥都努力表现,生怕被比下去。
“……其实就算我回来了,也没什么用。你三个哥哥之间的矛盾,我还没走的时候已经有了征兆,我当初不但化解不开,而且每次试着化解,都导致他们积怨更深。你娘说得对,我就是昏聩无能。”
萧玖轻轻按住肋下伤口:“那我母亲现在在哪里?”
“她嫁给了许州一个走过江湖的商人,又生了两个儿子,现在过得很好。我辗转托人问过几次,她不想看见我,却又后悔连累了你,也无颜再见你。”
萧玖不说话了。她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其他的都是自欺欺人,谁都看得出来,上官判所做的一切,全都只是逃避。他已经失去了承担一切的勇气。
<三>
“我做天罚派的掌门,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上官判在回去的船上说。
十几年身为“魏尚”的人生,好像真的把那个杀伐决断的“判官上官判”洗得无影无踪,也把洗心岛上的洗心王洗得无影无踪,他坐在那里,头发好好长在脑袋上,依然给人一种大慈大悲的感觉,不愧是颇有名气的西北佛侠。
宋钢手下那个卧病在床、耳聋眼花的老人半卧在船舱内简陋的床上,咳嗽着道:“是我们的错,老掌门早就说你天性软弱,随波逐流,当不成这个掌门。可当年老掌门、老掌书和小杜——就是老掌门苦心培养的继任者——同时遇害,除了你,再也找不出一个能让所有人服气的掌门了。何况,当初本门资历老的这些家伙,包括我,实在舍不得你在剑法上的天赋,都觉得天罚派处在存亡关头,需要出一个你这样的高手。”
宋钢闻言,也长长叹了口气。
萧玖看着上官判道:“祖父觉得你天性软弱,我母亲也曾说你天性软弱,可是你当年四处杀人的时候,好像一点都不软弱。”
上官判沉默了一会:“软弱的意思,不是仁慈,而是是没有定性。我年幼的时候,你爷爷和同门的其他长辈都觉得我性格有问题,想尽办法要改变我的本性,每当我心慈手软的时候,就痛骂重责,所以我刚当上掌门的时候,的确觉得一切宽恕退让不过是自己本性懦弱导致的错误,需要克服……那时候我太年轻,只有十七岁。”
血气方刚的少年通常没什么头脑,何况最初,一直担心他个性软弱的那些长辈还曾因为他终于开始“杀伐决断”而欢欣鼓舞。
鲜逢敌手、名震江湖的剑法,靠身先士卒积累起的巨大威望,配合懵懂无知却自以为是的愚钝,终于把本已十分偏激的天罚派带上一条更加危险的路,酿成大祸。可怕的从来都不是彻头彻尾的无能,而是卓越的才华加上致命的破绽。
他明明可以做一个最好的剑客,却最终成了一个很坏的掌门。
上官判懊悔地闭上眼睛:“我第一次意识到以前的做法大错特错,不是看见鲁逢春的时候,也不是小清复仇的时候……在那很久以前,我就开始梦见我杀过的一些人痛哭流涕的脸。”
萧玖道:“那你为何不试图弥补一二?”
“杀人不眨眼的名号都是早年闯下的,二十五岁以后,我的杀性已经没那么重,反而是一路跟着我的兄弟们独自出手的时候更加不留情面,我想阻拦也阻拦不住。我思前想后,觉得天罚派的问题,可能在武功上,就因为天罚派武功有违天和,太过偏激,才影响了同门的心性。所以我苦思出一套新的剑法,想要教给每一个同门,让他们修身养性,平心静气,能够平平安安活到老。”
“那仇凤清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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