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生二回熟”虽然这句话用在这里并不合适的样子,但当李德元跟著张赛虎走进那狗窝似的小屋时,却有着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好歹是有个地方过夜了。
比起早上的傻愕万分,现下的他显得平和了许多。在那莽熊“老子”长“老子”短,一口一个“蠢书生”的叫唤声中,李德元将沾上污渍的衣服换下。又洗了头发,擦净了脸。随即坐在桌边,—边等著头发晾干,—边发着呆。
“要是有本书就好了。”他不禁微微地叹息道。然而将过间屋子打量了个遍,别说是没看见书橱了,基本上连个纸制品都役有。所以他只得闲闲地趴在桌面上,盯著摇曳的烛火出神。
烛光轻曳,在桌面上投下深深浅浅的烛影。李德元就这样静静地望著那跳动的光亮,看着烛泪一滴一滴地滑下,落在小碟里,渐渐凝结。
当张赛虎擦完脸,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番光景:那书生一动不动地盯着蜡烛,表情迷茫到几近痴傻。烛光映在他的面容之上,将清秀的五宫映出淡淡的投影。
在刹那之间,张赛虎有点呆,不知怎地,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随即,也不知是什么感情在作祟,心头莫名地火起,他忍不住冲他道:“蠢书生!发什么白日梦!有空发痴还不如把床铺给理理!”
这句话将李德元从太虚之境拉了回来。他下意识地直起了身,转身过去整理床铺。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怎么他说什么自己就照著做了呢?就算自己的确是寄人篱下,也不能如此被人使唤来使唤去啊!他是读书人又不是下人!
这么一想,他便转过脸来,义正词严地申辩道:“虽然你是主人,但也不能如此使唤别人呀!虽说礼法有云:‘客随主便’,但我乃读书人,井非你请来的下人。能不能请你不要这么顺理成章地颐指气使呢?”
张赛虎抱了双手,斜眼瞥他:“下人能干,你就不能干了么?连铺个被子都要叽叽歪歪的,你所谓的读书人就是这般光做学问不干事的么?
李德元一怔,他所说的不就是“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道理吗?没想到过莽汉虽然说话粗鲁,却也能说出这般道理。自知理亏,李德元再不说话了,老老实实地转过身去铺床。
一时间,屋中一片沉寂。张赛虎呆呆地望著床前那抹背影,看着他忙东忙西。他的脏衣服已经洗了晒著,所以他身上穿的是自己的衣服,由于身材差异颇大,灰青色的外杉松松垮垮地罩在他的身上,特别是肩膀根本撑不起来,看上去肥肥大大。看见自己的衣服给他穿成了这副光景,张赛虎敛起眉来,心道这蠢秀才到底有没有在吃饭啊,如此瘦弱。人都说秀才手无缚鸡之力,看来倒是—点也没有错了。
眼光流动之处,不经意间瞥见,在他长发末端,背后的大片衣服都被浸湿。张赛虎忍不住撇了撇嘴。一手拿起毛巾,走到李德元背后,把毛巾扔在他的头上:“把头发擦干先。”
李德元吓了一跳,转过头来,正对上那张怎么看都像囚犯的脸孔,随即,他伸手取下毛巾,浅浅地勾勒起唇角,轻声道:“谢谢。”
“谢个毛?!”张赛虎跳将起来,大声吼道。可是眼却不由自主的瞥向屋顶,眼光游移不定:“我是怕你弄湿了老子的衣服!你少会错意了!老子管你死活?”
被对方突然的吼声惊到,李德元怔了半晌,然而片刻之后,唇边的笑意却逐渐扩大。轻轻拾起了手握拳,放在唇边掩饰笑容,他轻轻笑道:“你是属鸭子的么?”
“啥?!”这次轮到他呆了。
“我是说,你八成是属鸭子的,”笑意写在唇上,也映进了黑亮的眼眸之中,“就算煮得熟了,嘴却还是硬的。”
“……”望着那笑容,张赛虎半天说不出话来。随后才咕咕嚷嚷道:“读书人都是这么骂人不带脏字的么?”
李德元苦笑著摇了摇头。一边用毛巾将发尾擦干,—边看著张赛虎接过他的工作,三下两下就把床铺整理妥当,边整理还边道;“看你笨手笨脚!连个床都铺不好!真不知道读书都读到哪个狗肚子里去了!老子都比你强!”
若在平时,李德元定是要生气反驳的。可是这时,他却只是垂下了脑袋不作声。“百无一用是书生”,今儿个他可是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了。虽然诗书满腹,可却是填不饱肚子的。饿得头昏眼花之时,满脑子都是香喷喷的烧饼,嘴里还能吟得出诗来?好容易填饱了肚子,可一回忆起来,这唐诗宋词千百首。竟是没有半首是损述一碗阳春面之美味的。若是没有这莽汉,今晚怕是还要露宿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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