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仪式结束后,来宾们会各自回家换掉太过正式的礼服,准备晚上出席婚宴。朱利安走到斯蒂芬身边,把他从布留蒙特罗斯特夫妇那儿拖走,悄悄问他:“你还好吧?”
斯蒂芬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终于发现——我并不爱她。”
朱利安一巴掌拍到斯蒂芬肩上,用力之大几乎让斯蒂芬跌倒,“你真迟钝,搞清楚这个问题居然用了这么长时间。”
“那你呢?你搞清楚你对莉迪的感情用了多久?”
这无理的诘难让朱利安的笑容消失了,他感到那许多被驱赶到远方的称作“忧伤”的小野兽正在向自己奔跑过来。“很久、很久,”他回答,“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是爱她,还是不爱她。或者我爱的只是她的某个部分。我清楚莉迪有多么美好而难得,但我更清楚在我们之间缺少某种东西,某种对于爱情来说至关重要的东西……”
听到这儿,斯蒂芬耸耸肩说:“我没想到你居然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朱利安笑了笑,眼睛看着天边渐渐阴沉的天空,想着暴风雨快要来了,嘴里却说:“在内心深处每个人都会找到一个小小的、多愁善感的‘我’。”
5
晚上,从山谷里吹来的风愈加猛烈,夹杂着无数小雪珠,打到皮肤上像针一般刺人。虽然天气很糟糕,但雪松山丘旅店的餐厅里却灯火辉煌,温暖舒适。布瓦伊夫妇的婚宴正在进行中,全镇的人来了一多半,餐厅里的气氛热闹得有点儿乱轰轰的。如果这时有外人来到小镇,一定会对镇子的宁静和旅店的喧闹感到惊讶。在这种天气里举行的任何热闹活动都带着一股怪诞的狂喜劲儿,如同满月之夜女巫们的狂欢。
布瓦伊夫妇感谢人们的到来并接受他们的祝福,人们称赞布瓦伊先生对本镇的贡献,称赞布瓦伊夫人年轻貌美,称赞他们的大方豪爽,一时间旅店餐厅里充满了此起彼伏的赞扬声。在这之后担任主持司仪的旅店老板赫伯特·沃恩施泰因宣布婚宴开始,欢乐的感觉围绕着每一个参加者。婚礼对于小镇来说是大事,是节庆,尤其在狂风呼啸,冰冷刺骨的大地上,它就像一堆温暖人的篝火。
已经感到疲劳的布瓦伊夫妇在欢庆的气氛中渐渐失去了主角的位置,趁此机会他们来到连接餐厅的小房间里休息一下,此时,除了一直掌控全场情况的赫伯特·沃恩施泰因,谁也没有注意到夫妇二人走进房间时,塞奥罗斯夫妇也悄悄跟了进去。看到这一幕的赫伯特显然是知道其中的缘由,他望着那个方向,颇含深意地笑了笑。
过了不久,房门打开,塞奥罗斯夫妇走了出来。伊伦娜·塞奥罗斯的脸上闪现着掩饰不住的快乐。正如她所料,任何人都不希望在婚礼上不愉快,于是面对她和塞奥罗斯的哭诉,布瓦伊既厌恶又心烦,恨不得立刻把他们打发走,于是痛快地签了支票,此刻支票就在伊伦娜贴身的衣兜里。她也知道,这种手段太卑鄙不堪,可是——人得活着呀!她在心里说。内心的屈辱使她拼命想在脸上表现出幸福感来,于是,她的微笑看起来带着一种奇怪的扭曲。
与她形成对比的是身边塞奥罗斯的表情——简直说不上有什么表情。他无精打采,走路也沉甸甸的,他那围绕着黑眼圈的双眼里看不到任何思想,仿佛他是个盲人,什么都看不见。但他的确看到一些东西,一些除他之外没有任何人看到的东西——在房间角落里,坐着一个人,高大黝黑,房间里所有的阴影都好像是从那儿发出的,这个人没有面貌,没有表情,什么也没有,除了那种挥之不去的存在感,好像他一直就坐在那儿,足有几千年了,一直在等着,等着。而我居然从来没有发现他!塞奥罗斯心里说,他一直就在那儿,我早知道了,可我今天才发现他!
啊!啊!他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咕噜声,指着那个方向。但其他人只以为他又生病了,伊伦娜立刻扶他坐下来,按摩他的胸口,过了一会儿,他平静了,但这回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犹如一具刚刚死去的尸体,心脏虽然还有气,可手脚已经冰冷。这种平静是迷惑人的,大家以为他已经没事,就又都散开去投入到宴会中。伊伦娜和尼古拉陪着他坐了一会儿,但他们哪里知道塞奥罗斯所想到所看到的呢?过不了多久,他们的心思都飞到别处去了。
尼古拉挂念着没来参加宴会的霍斯塔托娃医生。伊伦娜则在人群中寻找着朱利安·雷蒙的身影。这些天他们都没有见过面,再加上塞奥罗斯的事情,伊伦娜满以为自己对朱利安的感觉已经冷淡了,他只不过是她随处可遇的无数男人之一,她不会再多想他,可是一旦看到他,她就完全沉浸在一种又快乐又满足的情绪里。
于是,她忘记了身边的丈夫,独自一人起身,来到也是独自一人正在取餐盘的朱利安身边。“好久不见。”她抑制着激动说。
“啊……是的,很久了,有一个月吧?”他说。
“嗯,一个多月了,大概有四十天……”她为什么要纠缠在数字上呢,伊伦娜想,到底多少天又有什么关系?
“你丈夫的病怎么样?”朱利安问。
“啊?”她好像突然想起来一样吃了一惊,然后才说:“哦,还好,已经稳定了。”
朱利安把盘子里盛满食物,打算端到桌上去吃,但伊伦娜却把他手里的盘子拿过去,随手放在一边。她盯着他,双眼里充满激烈的情感,像闪电、急流、雪崩,那种明灭闪烁的亮光颤抖着撞击他的心壁,同时发出既痛苦又渴望的嚎叫。
他回望着她,带着一点儿怜悯之情。她是一个出色的女人,聪明、大胆、泼辣,她也没有怨恨自己的命运,坦然地承担它的重担。但是她对爱情的理解和那种强烈执着的欲望让她变得具有侵略性,使她的优点黯然失色。不过,她毕竟是一个特别的女人。
伊伦娜缓缓拉住朱利安垂在身侧的手指。作为回应,他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碰触的一刻某种如火如荼的欣喜在他们心中共同燃烧起来。他们走出餐厅,来到无人的走廊一角,在阴影中,朱利安把双唇贴到她的嘴上。她很高兴那诚实而热烈的嘴唇能吻着自己。她闭上眼睛,感受他搂住她腰的手臂,他躯体的热度,这些都使她浑身发热,让她感到说不出的惬意。
“我们走、我们走,”她低声说,“离开这儿。”
6
塞奥罗斯坐在那儿,双眼盯着餐厅对面坐着的那个黑乎乎的人影。他在那儿,好像他一直在那儿,从创世的第一天起——从未离开过,也不可能离开。他站在每一个曾经存在过、将要存在的生命身旁,守候着,等待着,像服从命令的哨兵,从不会擅离职守。
塞奥罗斯死死盯着那个人。与此同时,他的眼睛看不见别的东西了,灯光、空气、喧闹,这一切都像衣服一样被从他身上剥得精光。他的思想停止了,某种陌生的、难以理解的诧异的东西涌进了他的脑子,在他脑子里诞生一片时间已停止的广场,那里有泥土,有人,一切都明晰而一目了然。
他看到了死神,看到了从四面八方步步逼近的日日夜夜,他想要做点儿什么,想要斗争,祈求,但这一切使他感到一种无法形容的害怕。接着,他又重新看到了在他身边来来往往的人们,他们笑着,吃着。塞奥罗斯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这些人:你们居然还笑,还吃!你们难道不知道“他”就坐在身边吗!
他听到一种呻吟声,极其痛苦和绝望,象是成千上万只被遗弃、被冻得将死的小狗的尖叫。那是他自己的声音,它在他自己的脑海里穿梭,如同长得没有尽头的尖针从一头扎进他的骨髓,缓慢地、缓慢地移动着。
在塞奥罗斯周围,人们仍在笑着,吃着。他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他看到了人们皮囊下畜生的尖爪子,听到了人们谈笑声中叮当作响的镣铐声。他怎么能忍受下去啊!他哆哆嗦嗦地站起来,一边在心里嘲笑着、骂着那些幽灵一样的人,一边走出了旅店。
塞奥罗斯站在风雪里,黑夜卷起数不尽的干燥凶狠的雪珠砸在他身上,但他宁愿待在室外。黑夜那威严的力量让他觉得亲切,让他在冥冥中觉得有获得庇护和恩佑的一线希望。
猛然间,他似乎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它从荒凉神秘的峡谷中升起,腾空变成硕大无朋的东西,从天空凝视着他。他恍恍惚惚向前走去,觉得冻僵的脚趾似乎踩在草地上,旷野中有种柔和又空虚的东西摩擦着他的脸庞,山谷间传来温情脉脉的私语以及温柔的抚爱,他甚至觉得一阵微风细雨飘落在自己身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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