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瓦伊觉得害怕,他跑到门口,想打开门,但他怎么使劲门就是一动不动,而身后,碎石块落得越来越密了。终于,随着“轰隆”一声,天花板彻底垮掉,四壁也随之倒塌,红色的光线一下子涌进来。
布瓦伊站在床前,脚边是依然翻腾着灰尘的瓦砾堆,而再往前,不是大理石走廊,不是挂着油画的墙壁,而是黑色淤泥的沼泽,这片泛着水光的沼泽向四周延伸到无边无际,好像整个世界突然间被它覆盖,而布瓦伊和他那被毁掉的房间,正处在沼泽中央。
“上帝啊,上帝啊,饶恕我……”他哆嗦着跪下来,看着天空。
但天空给予他的是更多的不祥,它是血红色的,碎裂的乌云在空中疯狂地飞旋,叫人以为宇宙间发生了什么大祸。从天空到大地,那些人们熟悉的、宁静的天蓝色、绿色统统消失,到处都是凶险的红色,仿佛世界在火焰里面熊熊燃烧。
“怎么回事……”布瓦伊惊恐地低语,“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我疯了?难道是我犯了什么罪过……”
“的确如此。”一个声音说。
布瓦伊迅速回头,发现在他身后的沼泽地上站着一个人,是他的女婿——安东·霍斯塔托夫。
“安——安东——”
“你居然还记得我。”年轻男人说,“也对,是你阻挠我和蕾妮结婚,是你为了除掉我而把我派到波斯尼亚,因为我知道你和塞奥罗斯的卑鄙的勾当——”
“不、不,我不知道你会死在那儿,我非常悲伤——”
“悲伤?”安东冷笑着,“在得知我死讯之时你不是和塞奥罗斯举杯庆祝了吗?在给蕾妮写信的时候你不是还假造了眼泪痕迹吗?”
“哦,哦……”布瓦伊开始拧起手指。安东注意到他的动作,说:“好好爱护你的手指吧,因为你在临死的时候会感激我提醒你的。”
“你说……什么?”布瓦伊觉得浑身发冷,就好像有人把一大块坚冰塞进了他的胸口。
“我说,你会死去,就像我一样。”说着,安东·霍斯塔托夫挺直了身躯,无数从空气中突然出现的子弹穿透他的皮肤、肌肉、骨骼,爆开一片片比红色的天空更阴暗的血渍。他头朝后倒下去,被黑色的泥沼缓缓吞没。
布瓦伊看着这可怕的景象,浑身上下顿时起满了鸡皮疙瘩,不停地打着颤。“哦,上帝啊,上帝啊。”他徒劳地呼唤着,“让我离开这个鬼地方!”但他还没说完,刚才安东倒下的地方又出现了一个人,他是米哈伊尔·布瓦伊的父亲罗伯尔·布瓦伊,他容貌枯槁,眼睛里面充满泪水,一看到自己的儿子,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掉。
“唉!我的儿子!”他的声音像摩擦的粗砾石,“你为什么在这里!你怎么也会到这步田地?难道我的罪过要连累你,即使我受了那么多的苦都无法挽回吗?”
“父亲!您说的——难道是那个秘密?!”
老人点点头。“是的,一切都是从那儿开始。你将看到我的死亡,然后看到为什么我会死亡。”最后一个字刚出口,老人的身体便开始抽搐,他的手、脚以及身体的每个关节都异常的扭曲着,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积压他的身体,然后,那些关节被撕裂,白色的骨头粘连着血肉奇形怪状地支棱着,这副骨骼与肌肉的混合物伴随着他的呻吟声深入了沼泽。
但还未等布瓦伊惊叫,在那个位置上再次出现了一个人,他全身的皮肤和毛发都是白色,只有嘴唇和瞳孔是鲜艳的红色。布瓦伊不认识他,但却猜出了他是谁。伯努斯·莫拉托夫跪在那里,他猛烈的呼吸更像啜泣,一枚子弹发出巨响,从他左边的耳际穿过,然后,像时间被突然放慢一样,伯努斯的身体和那些飞溅的血液飘飘然倒下,而这次尸体并没有被泥沼卷走,而是重新站立起来,变成了一头硕大的白色狮子,它的鬃毛映着天空的红色,飘荡如同火焰,它一步步向布瓦伊逼近,血红的眼睛盯着他。
“饶恕我,饶恕我!”布瓦伊惊惶地后退,他感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恐惧和绝望,它们如此冷酷,把他和一切温暖、活生生的人类接触切割开。他退到了沼泽边上,白狮就站在他面前,随着一声震动大地的怒吼,它向他张开了血盆大口。
5
安娜正沉浸在梦乡里,却被突然传来的一声惨叫惊醒。她半坐在床上,想着是不是一个梦,但女仆却冲了进来。
“夫人!布瓦伊先生恐怕是——病了!”
安娜立刻爬下床,边跑边披上女仆递过来的长袍。她跑进布瓦伊的房间,看到自己的丈夫正躺在床上,浑身大汗淋漓,口中念念有词,他的眼睛不停地四处乱转,充满惊恐。两个仆人正在照顾他。
“去叫布拉高什医生!”安娜吩咐。
“已经派人去叫了,夫人。”一个仆人回答。
她向最先赶到的仆人问明情况后,坐到布瓦伊身边,轻轻抚摸他的额头。发现是她来了,布瓦伊平静一些,他悲伤地看着妻子,不连贯地说:“我看到了……我——罪过永远在那里,而我——死亡,我看到了……”
他的确看到了。在布瓦伊的心里,始终悬挂着一条锁链,它是由别人的仇恨串成的,当初他的父亲罗伯尔·布瓦伊在告诉他家族的秘密的时候,米哈伊尔以为自己会把过去的一切都置之脑后,但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条锁链不仅没有被风化掉,反而越来越粗,越来越沉重。
不久,布拉高什医生来到,他给布瓦伊注射了一针镇静剂。临走前,医生告诉安娜不要太焦虑。她正像他所要求的尝试着睡觉,但一直到第二天早晨,她都无法入睡。上午,仆人说布瓦伊已经醒来,安娜走进房间,却失望地发现他仍然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这让她更加焦急了。匆忙赶来的医生做了一番检查,并没有发现身体上的毛病,便建议去看心理医生。
安娜不知道该怎么办。小镇里面没有心里医生,而如果去大城市的话,布瓦伊患心理疾病的消息一定会对企业产生严重影响,而且,布瓦伊自己也不愿意去,他固执地不愿踏出房门一步。她在房间里面来来回回地走,不停地想着各种办法。到最后,她感觉自己要崩溃了。现在她多么希望能有人能帮帮自己啊,可在这镇上她只是孤身一个。后来,安娜突然想到了斯蒂芬,她认为那个聪明又冷静的年轻人一定会有办法,于是,她给斯蒂芬拨了一个电话。
6
早餐时间刚过,朱利安·雷蒙就跛着脚走到雪松山丘旅店的前台,询问值班经理能不能为他和赫伯特·沃恩施泰因安排一次会面。但他得到的回答却是:“沃恩施泰因先生昨天下午已经离开旅店赴德国洽谈生意去了,估计十天后能返回。”
朱利安只好再跛着脚爬回房间。他觉得沃恩施泰因是个很糟糕的人,事实上,他认为对自己这样的残障人士,人们理应给予更多的关怀,比如,在他需要的时候就不出门。
他回到房间后看了一会儿电视新闻,失望地发现当他流连在东欧的时候,英国以及整个世界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接着他花费一个小时给编辑部写了封辞藻华丽的信,以解释自己为何迟迟不归。然后他又开始看起从林侬租书店借来的小说,并强迫自己能进入托马斯在墨西哥的复仇中去,但复仇还没进行到一半,朱利安就昏昏欲睡,索性倒在床上继续在夜晚未完成的人生大事。
等到他再次醒来,他发现有些头昏,实际上他在白天睡觉总会这样。朱利安使劲甩了甩脑袋,看了看床前的梳妆镜,想验证自己的头发是否同以往一样横七竖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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