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吃饭去。饭后你送我回医院,你自己愿意回家还是去律所上班,悉听尊便。”田小蕙说着启动了汽车。
两人吃饭时,徐曼谈起自己与父母之间的冲突,既有自责又难掩内心的伤感。“我本来想着难得回趟家,尽量让爸妈开心些。我知道自己那份德行,这次就给自己下了死命令,必须夹起尾巴做个顺毛驴。头一天还行,我甚至觉得东施效颦挺成功的。没想到,就要走了临了临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小蕙,我爸妈那套老观念简直跟我水火不容,我并不指望他们改变,那么大年纪了,决定悟不过来,谁都不能强求。问题是,他们总不能让我削足适履吧?我也服了自己,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每次都是,好像不把他们呛回去,胸中块垒就压得自己透不过气。我是出气了,我爸妈的好心成了驴肝肺。”
“关键是,你其实不认为他们那样就是好心。我这样说可能妄下结论。或者是,你虽然认可他们出自善良愿望,但你拗不过自己的较真:难道好心便可以违背他人意志,为所欲为强人所难吗?如果较真下去,老一辈人为你好的那些办法,还未必称得上善良。我看他们压根就不是以善良为标准,充其量不过因循守旧人云亦云而已。徐曼,我理解你。我觉得你做律师,真是选择了最适合你的职业。因为我从你身上看到,你始终把正义放在高于一切的位置上。这非常难得,所以你不必太难为自己。你要知道,人们活在现实的社会里,恪守原则不知道要比同流合污困难上多少倍。”田小蕙说道。
“可是,什么才叫正义呢?”徐曼茫然地问道,语气很轻,更像是扪心自问,并不期望田小蕙的解答。
在徐曼的潜意识里,或许觉得提出这样的问题,如同问一个眼科医生有关汽车发动机的问题一样,隔行如隔山。况且一个律师不是最应该知道何为正义吗?然而徐曼错了。普通人为了身体健康,并不需要自己成为医生。若要出行方便,考驾照学会开车就行,无需通晓发动机原理。但正义关乎天地生命,左右每个人的人生。律师的天职是守护正义,正是由于背离了正义,生活才堕落为苟且。中国人把“食色性也”奉为圭臬,以为人生不离饮食、男女两件大事,传统文化的基因里唯独不见正义。生活里如果没有了正义,就只剩下自恋、无耻和消极。因为只有沉醉在自恋里,人们才发现不了自己的无耻。因为只有把无耻当作生活的动力,人们才能遮掩生命的消极和了却行尸走肉的人生。不。正义不是律师的事,正义是每一个人的命题。
“我觉得,正义就是做正确的事而已。”田小蕙做出了回答。
徐曼又一次惊呆了。昨天晚上,吴晓兰让她和萧楚男惊呆了一次。隔了一夜,风神高铁跨越两地,这一次徐曼单独被田小蕙惊呆到了。徐曼面红耳赤、羞愧难当。“我说错了吗?”田小蕙发现了徐曼瞬间的变脸。
“不,你说的没错。是我错了。”徐曼说道。
“你也没错呀。徐曼,别吓我好不好?”田小蕙关切地说。
“或许我也没错。但我感到万分惭愧。”徐曼说道。田小蕙并不知道,徐曼作为中国政法大学科班出身,曾经熟读不同译本的《理想国》,这本大约中国先秦时期的古希腊先哲著作,从头到尾以对话形式讲解什么是正义。徐曼曾做了无数的笔记,左参右详不得其解,今天却被田小蕙一语道破天机。
午饭后,徐曼回到分支机构,跟邱晓明通报了总部的会议情况,以及行政诉讼案的最新进展。案件本身暂时做不到什么,唯有静候吴晓兰的佳音。一周内徐曼并没有从吴晓兰那里收到任何消息。当然徐曼也不太着急,她还没有收到第一人民法院的庭审通知,而庭审后大约还有一个月左右才会出判决结果。只要能在上诉中院之前找到关键证据,就可以挽狂澜于既倒。
但有一个人已经变得急不可耐。这个人便是从除夕夜开始,盲目且无可救药地陷入一厢情愿的田小勇。徐曼和萧楚男前脚刚离开中山,田小勇就把电话打到了堂妹那里。田小蕙跟他说:“小勇,不就约个饭局吗?你至于急成这个样子。徐曼最近真的很忙,再说她也不在中山。”
“不在中山?她怎么会不在中山?”田小勇显然失去了分寸。
“小勇,你问得这么奇怪的?人家律所归你们工商局管吗?就算归你们管,难道人还不能离开中山地界吗?”田小蕙劈头盖脸地问。
律所确实不属于工商局管辖对象。但工商局一个离异科长的心思,完全被一个律师占据了。“不,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她前两天不还在中山吗?”田小勇说道。
“是呀。哪又怎样?她前一分钟还在中山呢,现在正好离开了,时速两百多公里。不行吗?你去追呀?”田小蕙有些讥讽的味道了。
“哎呀!都怪我不早一天打电话给你。”尽管隔着电话,田小蕙似乎看到了田小勇捶胸顿足的样子。
“小勇,我看你不止想请徐曼吃餐饭那么简单吧?”田小蕙想起了徐曼交代她探听虚实的任务,于是问道。
“没有,没有。吃个饭答谢一下,正常的礼尚往来嘛。”田小勇脸都红了,他以为幸好堂妹看不到。
“田小勇!”田小勇不可能带领田小蕙上演西游记,结果听到堂妹的一声断喝:“你还记得你姓什么吗?你叫田小勇,我叫田小蕙。我们两人都姓田,你有几根花花肠子,我还不知道吗?你快给我从实招来,免得自己越陷越深。”
“我是想既然跟她认识了,不妨交往一下多些了解呗。”田小勇吞吞吐吐地说。
“人家徐曼过年没回老家,去古镇做了一次客。然后又替我去接了一次小磊,顺便把你女儿也接回来了。不就这点事吗?你告诉我,你还要多了解啥?”田小蕙穷追不舍。
“我是想,看看我跟她有没有可能那个?”田小勇声音低了八度。
“那个?哪个呀?哦。我明白了,田小勇,你这是看上人家徐曼了,是不是?”田小蕙做最后的求证。
“光我看上人家有什么用?”田小勇以问句方式做了肯定回答。
“原来你知道剃头挑子一头热没用,还算你没有完全昏头。”田小蕙终于完成刑讯逼供后说道:“这样吧,小勇,你也不用这么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等徐曼从武汉回来,我把你的意思如实转告她,省得你为了找她还得找我。”
“小蕙,你觉得这样真的好吗?”田小勇战战兢兢地问。
“哪样呀?小勇。你是指你看上徐曼这件事,还是指我让你直接找徐曼,或者是我要把你的真实意图告诉徐曼这件事?”田小蕙这是决心将虚实打探得不留任何死角。
“我……我,”田小勇“我”了半天,才说:“我是怕我直接找徐曼,她一下子把我回绝了。那我怎么办?”
“小勇,我看大伯给你取的名字一点没错,你果真就是有些小勇而已。你要是连这个勇气都没有,我劝你索性就此打住。我跟你说,从今儿起,我还就不帮约徐曼了,你找不找她随你的便。”田小蕙话里又是奚落又是将军又兼带鼓励,说完之后她觉得,明知堂兄白费力气而不做提醒,实在于心不忍。所以她不等田小勇做出回应,就接着说道:“不过我作为你的亲堂妹,奉劝你一句,你最好放弃痴心妄想,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和她没戏。我知道我现在说这话,你不会相信。不是我说的不对,而是因为你不愿意相信。你虽然勇气不大,但肯定铁了心,九头牛不一定拉得回。我倒希望你直接找徐曼表白,而且根据我对徐曼的了解,你最好直截了当,不必掖着藏着,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别耽搁了另择佳偶。”
“那我听你的。”田小勇显然认为堂妹说的在理,但他要求她:“小蕙,你可不能见死不救,无论如何得帮我说说好话。再说,我田小勇条件也不算差,等着嫁我的人一大把。”
“小勇,你要这么说,我可就不高兴了。我田小蕙帮理不帮亲,既然一大把女人急着嫁你,你扒拉一下挑一个娶回家,不就得了吗?何必惦记人家徐曼。”
“小蕙,对不起,是我说错话。”田小勇赶紧解释,不料越描越黑。“那些女人我根本没眼睇。我又不是没吃过女人的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次我说啥不能将就了。”
“田小勇!”田小勇感觉自己耳朵一震,他早就发现了规律,只要堂妹在他名字前面冠上姓氏,接下来准没有好听的话:“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牛逼呀?啊,你看不上的,你可以不娶。你以为你看上的,你就一定娶得到吗?你别做梦了。”
“田小蕙!”田小勇也火了,“你别过分了。不要胳膊肘往外扭好不好?我又没说一定让徐曼嫁给我,我不过让你帮我说两句好话,你至于这么火滚吗?”
堂兄这么一提醒,田小蕙意识到确实有点反应过激,于是语气即刻缓和下来,称呼上便摘除了姓氏:“小勇,我这不是从小跟你吵闹惯了吗?你别介意啊。我不想哄骗你,我肯定不能说好话帮衬你。别忘了,咱们是堂兄妹,我净说好话肯定不客观,容易适得其反,你说是不是?当然,我绝不会说你半点坏话,就算我不想让徐曼嫁给你,我也不会这么做。反正我不发表任何意见就是了,徐曼答不答应你,那是她的事。到时候人家拒绝了你,你也别回头来怪我。”
“小蕙,你这么说我没什么讲的,我绝对不会怪你。你跟徐曼那么好姐妹,我要是真能把她娶回家,相信你也乐见其成。”可怜的田小勇不明内里乾坤,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堂妹跟徐曼早已成为隐秘的情人。田小勇要娶走徐曼,无异于火中取栗。在他和两个默契的女人之间,只有他一个人怀抱憧憬,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结局。田小蕙收起电话,有些怜悯田小勇,更觉得事到如今,必须让堂兄尽早死了那份心。同时有些忧虑,不知道徐曼是否找到了说不的合适方式。徐曼出差回来,田小蕙并没有跟她提起堂兄的事。
第26章决胜千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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